譯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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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老虎、像巨蟒,平時不動聲色,看準時機會果斷迅速地撲向獵物,萬無一失地把大堆金銀吞進血盆大口般的錢袋。

    有人發革命财,有人發複辟财,而他革命财也發,複辟财也發。

    索缪城裡沒有一個人不曾嘗到過他的利爪的滋味,卻沒有人恨他,索缪的居民反而敬佩他,把他看成索缪的光榮。

    他實際上成了人們心目中的上帝,因為他代表了在那個社會具有無邊法力的金錢。

    對金錢的追逐是一種頑固的意念,而小說想證明的偏偏又是這種意念的破壞力量,它摧毀了個家庭。

     在這個家庭中光明和黑暗的對比十分強烈。

    與老格朗台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格朗台太太的聖潔和格朗台小姐的善良慷慨。

    聖潔的價值觀在金錢統治的社會隻有遭到無情的蹂躏,格朗台太太臨死時胸懷坦蕩,因為死對她意味着苦難的終結,她隻心疼從此抛下女兒一人在世上受苦。

    在這陰暗的小天地中,歐葉妮的形象顯得特别美麗明亮,但是這顆明星注定要黯淡下去。

    小說的扉頁題贈值得我們注意。

    巴爾紮克把這本小說題贈一位名叫瑪麗亞的女子,并說書中女主角的形象以她為原型。

    根據安德烈-莫洛亞的考證,她的真名叫瑪麗-路易絲-弗朗索瓦-達米諾瓦,出身于一個上層法官家庭,是基-杜-弗勒内依的妻子。

    巴爾紮克曾跟他的妹妹談起過她,說“她是造物主創造的最天真的女人”。

    一八三三年,二十四歲的弗勒内依夫人腹中懷着巴爾紮克的孩子。

    所以巴爾紮克在題辭中把她的名字比作庇護家庭的黃楊枝。

    但是《歐葉妮-格朗台》的主題又偏偏是一個家庭的毀滅。

    更有意思的是,巴爾紮克為了追求韓斯卡夫人,把這本小說的原稿交給韓斯卡夫人保存。

    他當然不會跟韓斯卡夫人提到這位癡情女子,但他向韓斯卡夫人誇大了他與卡斯特裡候爵夫人的關系,以表示願為韓斯卡夫人犧牲他的舊情。

    從這裡,我們難道沒有在巴爾紮克的身上看到負心的格朗台侄少爺的影子嗎?巴爾紮克固然是那個社會精明的觀察家,但畢竟屬于那個社會。

    他在描繪那個隻講利害、無情無義的社會的同時,始終沒有放棄對“一筆财産,一個貴族女人”的庸俗追求。

    然而,在他對歐葉妮形象的描述中,我們也感到了巴爾紮克作品中少有的抒情氣氛,它是那樣濃郁,那樣感人,所以我們讀罷小說,掩卷遐思時,那垛長着野花的舊牆,那個狹小的花園以及樹蔭下那條曾聆聽純情戀人山盟海誓的長凳,仍使我們在浩歎之餘感到一絲溫馨。

     女仆娜農的性格也是巴爾紮克人物長廊中最不朽的形象之一。

    外表的醜陋和内心的單純,反差如此強烈,使我們在為她的忠心感歎的同時,不免産生幾分害怕。

    她的義忠固然代表了舊的倫理,但她不是舊的倫理的殉葬者。

    巴爾紮克在小說結束時讓我們看到娜農對金錢社會的适應,看到她身上有老格朗台的影子,尤其是在她成為高諾瓦葉太太之後。

     《歐葉妮-格朗台》已有幾種中譯本,其中尤以傅雷先生的譯本最為精采。

    傅雷先生主張譯者要以原作者自任。

    他說:“理想的譯文仿佛是原作者的中文寫作。

    ”我總覺得這是達不到的目标。

    我一向認為翻譯好比演戲,高明的譯者等于優秀演員。

    哈姆雷特這個角色并不因為勞倫斯勳爵扮演過,從此無人再演。

    不同演員演同一個角色,念的雖是同樣的台詞,但是不同演員的表演卻包含了不同的诠釋;同樣,不同譯者譯同一部作品,也都根據同樣的原文,不同的表達卻包含了不同的诠釋。

    而不同的诠釋固然受到表演者或譯者文化修養及理解能力的制約,但時代的影響也必定明顯地留在诠釋中。

    不過我譯《歐葉妮-格朗台》倒沒有類似試扮名角演過的角色的念頭,而僅僅是因為我偶然從一個法國朋友那裡得到了一本龔古爾學院新出版的《歐葉妮-格朗台》,與傅譯所據版本稍有出入。

    在翻譯過程中,我像演員體驗角色那樣盡量揣摸巴爾紮克的語氣,但是我隻能做到自己修養允許的程度。

    我害怕譯文太“中國化”,倘若在我的譯筆下,格朗台老爹的一言一行讓人覺得類似中國解放前的土地主,那将是我的失敗,所以我實際采用了直譯,力求忠于原作。

     譯者 一九九四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