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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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有意思了。

    ”陳說,“我剛才聽見街上有高級汽車的噗噗聲,是嗎?” “沒錯。

    我開車來的。

    ”約翰·昆西回答。

     “好極了!我們立即到哈利特家去。

    他家離這兒不遠。

    請原諒,我去換身衣服。

    ” 屋内隻剩下約翰·昆西和那個男孩了。

    約翰·昆西找到了話題。

     “會打棒球嗎?”他問。

     小夥兒眼睛一亮,說:“打得不好,但希望能有所提高。

    我的堂叔威利·陳是棒球高手,他答應教我。

    ” 約翰·昆西環視屋内四周:後面牆上懸挂着新年賀詞的條幅,那是他家的一位朋友送的新年禮物,側面牆上挂着一幅喜鵲登枝的絹畫。

    他被畫的質樸所吸引,走過去仔細端詳着。

     “太美了!”他感歎地說。

     “中國有句古話:畫是無聲的詩。

    ”小夥兒作着解釋。

     畫的下方是張方桌。

    桌的兩旁放着低靠背沙發。

    屋内其他用精制柚木雕刻成的台子上陳放着藍白相間的花瓶、瓷罐以及盆景。

    天花闆上下垂着淺黃色的燈籠。

    地上鋪着松軟而富有彈性的地毯。

    約翰·昆西又一次感到他與查理·陳之間的隔閡。

     然而,偵探身穿洛杉礬或底特律服裝重新出現時,這種隔閡仿佛就沒那麼大了。

    他們一起出了屋,坐進汽車,向愛奧拉尼大街哈利特家駛去。

     探長穿着睡衣悠閑地坐在走廊上,他饒有興緻地跟來訪者打着招呼: “小夥子們,這麼晚出來,有什麼事嗎?” “當然,”約翰邊答邊在搬來的椅子上就座,“有個人叫薩拉戴恩——” 一聽到這個名字,探長就敏銳地望着他。

    約翰·昆西跟他講了他所了解的薩拉戴恩,他的住處,所做的生意以及掉牙的悲劇。

     “前幾天我們發現,每當調查卡奧拉時,薩拉戴恩就特感興趣。

    那天卡奧拉要見布拉德,他就設法呆在裡夫帕姆旅館的桌旁。

    當晚你們審訊卡奧拉時,伊根小姐發現薩拉戴恩先生就蹲在窗外。

    所以我和查理想了個高招兒——給得梅因地區郵政局長發封電報詢問他的情況。

    薩拉戴恩曾說過他在那兒幹過食品批發生意。

    ”說罷把電報遞給了哈列特,同時又補充一句:“今晚可以真相大白了。

    ” 哈利特平時那張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接過電報讀了起來,随後将其撕得粉碎。

     “年輕人,别再提它了。

    ”他心平氣和地說。

     “什——什麼?”約翰·昆西氣呼呼地問。

     “我說過,别再提它了。

    我欣賞你們的膽識,但你們所跟蹤的對象全然錯了。

    ” 約翰·昆西異常氣憤,喊着: “我要求解釋一下。

    ” “不能解釋。

    ”哈利特回答,“你要相信我。

    ” “我已在許多問題上相信你了。

    ”約翰·昆西憤怒了,“現在我倒開始懷疑,你是否在設法庇護什麼人?” 哈利特站了起來,将手放在約翰·昆西肩膀上。

     “今天一天我都挺煩心的,不想再跟你生氣了。

    我并沒有設法庇護任何人,隻不過跟你們一樣想急着找出殺害丹·溫特斯利普的兇手。

    說不定我比你們還着急。

    ” “可我們把證據給你拿來了,你卻撕毀了——” “給我拿正确的證據來!”哈利特說,“先把那塊表拿來,然後我才認可你們的作法。

    ” 約翰·昆西平時對他那真誠的語調印象頗深,但此刻他卻感到十分費解。

     “就這樣吧,”他說,“沒什麼可說的了。

    請原諒為這點小事來打擾你——” “可别這麼說,”哈利特打斷他說,“有你們的幫助,我很欣慰。

    但就薩拉戴恩一事而言”——他又看了看陳——“就不必管他了。

    ” 陳點了點頭。

     “你是位無可非議的長官。

    ” 他們開着跑車又返回蓬奇鮑山,二人都很沮喪。

    陳在家門口下車時,約翰·昆西說: “唉,我好可憐,薩拉戴恩是我最後的希望。

    ” 陳凝視了一會兒月夜下太平洋沿岸的那片水邊燈光,若有所思他說:“我們周圍是漆黑一片的石牆,但環視四周總會找到透光孔的。

    相信不久我們就會發現透光孔的。

    ” “但願我也這麼想。

    ”約翰·昆西說。

     陳微笑着開導他說:“耐心是一種優良品德,”他又強調一句,“對我來說是這樣。

    也許我們東方人都具有這種思維方式,我覺得你們民族就缺乏耐心,對耐心相當冷淡。

    ” 約翰·昆西正是以極其冷淡的态度開車返回了懷基基灘。

    然而,随後幾天,由于案情沒什麼進展,他就更需要耐心了。

    令他四十八小時離開夏威夷的期限已到,但寫匿名信的人還沒自告奮勇來解除限令。

    星期四白天與往常一樣,平安無事,夜間也是那麼平靜和安甯。

     星期五下午是阿加莎·帕克打破了沉寂。

    她從懷俄明農場發來封電報。

    電文如下: “你肯定瘋了。

    西部既荒涼又難以忍受。

    ” 約翰·昆西苦笑着。

    他可以想象出她拟電文時的神情:驕傲、傲慢、決不屈服。

    肯定她很讨發報人的歡心,說不定那位也是來自東部的流亡者呢。

     姑娘也許是對的,他的确是瘋了。

    坐在丹·溫特斯利普的走廊上,他極力回想着往事,設法将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理出個頭緒:他想到波士頓、辦公室、美術館、恫吓者;想到冬季令人爽快的空氣和充滿活力的公園;還有債券最新發行時的激動心情——就如同晚上在劇場看首場演出一樣的興奮——是漲還是跌?也想到了在朗伍德的那場球賽;在查理斯度過的漫長之夜;在馬·格諾利亞與同伴打的高爾夫球;在昏暗古樸的客廳裡品嘗着精緻茶杯裡的茶。

    這一切一切他都想抛棄,難道不是瘋了嗎?可米納瓦小姐都說了些什麼?“一旦機會來臨——” 問題是嚴峻的。

    而嚴峻的問題偏偏發生在這片生長蓮子的地方。

    他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到市中心閑逛,不知不覺便到了公共圖書館。

    他看到查理伏在桌子上。

    桌上攤放着一大厚本書。

    約翰·昆西湊過去。

    原來那是一本過期的檀香山晨報的裝訂本,正翻在因時間過久而發黃的體育版版面上。

     “你好,陳。

    ”約翰·昆西招呼着,“你在看什麼呢?” 陳沖他一笑,說:“你好。

    我随便看看,希望能找到透光孔。

    ”說罷,随手合上了那本書。

     “看來你身體挺棒。

    ” “啊,确實不錯。

    ” “沒再挨樹叢中的槍擊?” “沒有,一槍也沒有。

    我覺得那是虛張聲勢,瞎吓唬人,沒什麼了不起。

    ” “你說什麼?——虛張聲勢瞎吓唬人?” “我的意思是那家夥是個膽小鬼。

    ” 陳嚴肅地搖搖頭,說:“請聽本人愚見,千萬不能大意。

    天一熱,頭腦就容易發漲。

    ” “我一定三思而後行。

    ”約翰·昆西答應着,“恐怕打擾你了。

    ” “荒唐想法。

    ”陳說。

     “我得去幹自己的事了,若有突破,請馬上告訴我。

    ” “那當然。

    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是紋絲未動。

    ” 在參考書閱覽室門口,約翰·昆西停住了腳步。

    查理早已敏捷地翻開了那本厚書,頗有興緻地俯身讀了起來。

     回到懷基基灘,約翰·昆西度過了乏味無聊之夜。

    巴巴拉及其家人的老朋友都去考愛島遊覽觀光了。

    她走了,他并不感到遺憾,因為她在場,他也沒覺得自在。

    姑娘和詹尼森之間的關系繼續在疏遠:律師沒去碼頭為她送行。

    說實在的,約翰·昆西挺樂意和她分手,但她不在時,科利亞路上的這棟房子就籠罩着孤獨和凄涼的情調。

     晚飯後,他獨自坐在走廊裡吸着煙。

    去裡夫帕姆旅館下邊的海灘上,準能找到滿意的伴侶,可他猶豫了。

    白天他已在海灘或水中與她多次見過面。

    雖然她一想到去英國走訪就有點膽怯,但現在她挺高興。

    他們進行過多次交談,但都在白天,至于晚上,約翰·昆西則缺乏自信——正如陳在談及那石頭偶像時所說的。

    畢竟他還有阿加莎,有波士頓,還有巴巴拉。

    馬上去疏遠這三位姑娘實在令人勞神。

    他起身便去市中心看電影。

     星期六一清早,他就被屋頂上飛機的轟鳴聲驚醒。

    遠處的海面上可以看到美國艦隊的輪廓,空中服務的小兄弟們則迅速出擊,翺翔在空中以示歡迎。

     這一天的檀香山熱鬧非凡,其歡迎盛況遠遠超過狂歡節。

    桅杆頂端飄揚着色彩缤紛的旗幟,條條街道都呈現出一派青春煥發的景象。

    巴巴拉說得對,處處都可看到英俊小夥兒們身穿潔淨挺括的軍裝。

    他們擁擠在禮品商店裡,簇擁在冷飲櫃台邊,嬉戲在有軌電車内。

    晚上海濱旅館内則舉行了大型舞會。

     約翰·昆西出來散步時看到身穿嶄新軍服的軍人們向懷基基灘方向走去,每人身旁都由一位年輕美貌的姑娘相伴。

    在這種特殊場合,她們充當情人去陪同年輕小夥兒,當然求之不得。

    約翰·昆西突然産生出一種失落感。

    每一漂亮女孩都會令其聯想到卡洛塔·伊根。

    他轉身向裡夫帕姆旅館走去。

    說也奇怪,他驟然加快了步伐。

     旅館老闆正在桌子後邊,其神情既鎮定又從容。

     “晚上好,伊根先生——或稱你為科普先生?”約翰·昆西征詢着。

     “哦,還是叫我伊根吧。

    ”他回答,“在稱呼上,不要落入俗套。

    溫特斯利普先生,很高興見到你。

    卡裡她一會兒就下來。

    ” 約翰·昆西打量着這間寬大的公共用房。

    屋内雜亂無序,有濺滿油膩的梯子,成桶的油漆,還有一捆捆新報紙。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

     “事情倒蠻新鮮。

    ”伊根回答,“你知道,我們都生活在社會當中。

    ”說罷便朗聲大笑。

    然後他進一步解釋說:“這座古老的裡夫帕姆旅館在這兒已修建了多年,但檀香山的上層人物對其卻不屑一顧。

    現在他們得知我和英國海軍艦長有關系,猛然間,他們就發現這旅館既優雅漂亮又富有情趣了。

    他們要來這兒賞光飲茶,你說這事怪不怪?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可這是在檀香山啊!” “波士頓也如此。

    ”約翰·昆西頗有同感。

     “是的,一點不錯。

    當年我從英國逃出來時也是這樣。

    要不是有卡裡,我會讓他們統統見鬼去的。

    不知怎地,女人們對這種事情的想法則截然不同。

    隻要貴婦人沖她一笑,她心裡就覺得熱呼呼的,而且她們正在笑。

    知道吧,他們甚至挖出了我堂兄喬治因生産一種特效的肥皂而被封為爵士的事來呢。

    ” 他作了個鬼臉,繼續說:“我認為,說說我本人——自家的醜聞沒什麼,可世上人們想法希奇古怪。

    我絕不會去為難我堂兄喬治的。

    正如阿瑟所說,生産肥皂既幹淨又開心。

    ” “你哥哥還跟你在一起嗎?” “不,他回範甯島去把工作幹完。

    他回來後我打算把卡裡送到英國去呆一段時間。

    是的,這麼做是對的,我打算送她去。

    ”很快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想自己支付這筆費用。

    我得告訴你,我已能在以裡夫帕姆旅館作抵押的基礎上再增加一筆款項了。

    這另一筆款就是跟英國海軍上将的新建關系以及那可笑的悠久的肥皂生意。

    瞧,卡裡來了。

    ” 約翰·昆西很高興自己已轉過身去,因他不想錯過卡洛塔下樓時的身姿。

    卡洛塔身穿新穎的閃光夜禮服,一頭烏發梳理得頗為迷人,潔白的雙肩閃着光,雙眼終于露出了歡快的神色。

    她快速向他走來時,他屏住了呼吸。

    他從未見她這麼漂亮過。

     他心裡思忖着她肯定聽見自己在辦公室說話的聲音了,随之便以驚人的速度打扮着自己。

    為的是前去迎接他。

    拉着她的手,他異常激動。

     “稀客呀,”她責備着,“我還以為你把我們給抛棄了呢。

    ”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說,“隻是太忙了——”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他扭頭一看,原來是一位随處可見的海軍小夥兒——高高的身材、金黃色頭發的阿多尼斯美少年,他手裡拿着帽子,俏皮地笑着。

     “你好,約翰尼,”卡洛塔作着介紹,“這位是來自波士頓的溫特斯利普先生,這位是來自弗吉尼亞裡其蒙的海軍上尉布思。

    ” “你好!”小夥兒點點頭打着招呼,但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姑娘的臉。

    這位溫特斯利普,不就是一位客人嗎?有什麼好說的——顯然海軍上尉就是這麼想的。

     “準備好了嗎,卡裡?車就在外邊。

    ” “實在對不起,溫特斯利普先生,”姑娘歉意地說,“我們得去參加舞會。

    你知道,這個周未是屬于海軍的。

    以後你會來的,對吧?” “當然,”約翰·昆西說,“不過,别讓我等你了。

    ” 她沖他一笑,走了,是跟約翰尼一起走的。

    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約翰·昆西情緒一落千丈,心中有種無法解釋的成年無望的感覺。

    青春——青春已穿門而過,但他卻落在了後邊。

     “很遺憾,她不得不去。

    ”伊根溫情地說。

     “噢,沒關系,”約翰·昆西回答道,“這位海軍上尉布思是你們家的老朋友嗎?” “根本不是。

    是卡裡在舊金山聚會時認識的。

    你不坐下跟我抽支煙嗎?” “改日吧,謝謝。

    ”約翰·昆西疲憊地答着話,“我得盡快趕回去。

    ” 他本想逃走,逃到美麗甯靜的夜色中去,但現在夜對他來說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