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曲意為歡淚珠灑酒碗 會心不遠燈火映書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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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周秀峰因玉子每一見面就掉頭不理，好生疑惑。
在屋子裡悶坐了一會兒，按捺不住，便起身到門口來，以等竹子的回信。
等了許久，也不見竹子出來，于是重新回到樓上，又憑着窗兒，向對面樓下看去。
看了半下午，也不見竹子走出屋子來，心裡一想，不用提，一定是玉子不高興我，有什麼話，也不肯對我說了，和我惱了，那也不要緊。
但是好端端的，和我惱了，叫我一點兒也摸不着頭腦，這卻叫我有些不服。
好在我們的交情，也淡薄得很，惱了就惱了吧。
自己如此一想，索性将玻璃窗掩了，向床上倒下去睡了。
這一天由白天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得竹子的回信。
到了次日，周秀峰料得是完全決裂了，于是把這件事丢到九霄雲外，專門去趕編自己的講義。
一直到第三天，竹子送了衣服來，周秀峰道：&ldquo我托你的事，怎麼也不回我一個信兒。
&rdquo竹子笑道：&ldquo哦，我把這件事都忘了，還沒有給你去問哩。
&rdquo周秀峰道：&ldquo怎麼回事，你還沒有去問嗎？你這孩子真是害人不淺，你趕快去問吧。
要不然，以後我有事就不托付你了，可是你也别想得我的什麼好處。
&rdquo竹子道：&ldquo那麼，你就不給我錢了嗎？那也不要緊，我少花倆就得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錢我還給，可是你以後别再把我的話不當事了。
&rdquo于是又掏了一把銅子交到竹子手上，竹子一蹦一跳下樓回家去了。
約莫去了一個鐘頭，竹子又跑了回來。
她手插在口袋裡笑道：&ldquo我不是成心和你搗亂，你可别罵我。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有什麼事和我搗亂，我并不知道。
&rdquo竹子手向外一掏，掏出一張字紙來，笑道：&ldquo這是從你這裡拿去的，我姐姐說，她就是為了這個哭的。
&rdquo 周秀峰接過來一看，恍然大悟，跳起來笑道：&ldquo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回去對你姐姐說吧，這是我的朋友魏先生和我開玩笑寫的，若是真有那件事，我能自己寫出來，讓你拿走嗎？你這小東西，為什麼把我的字紙偷去了？&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原不是成心的，因為你在這上面寫了我姐姐的名字，所以拿去給她瞧瞧，哪個知道，她為了這個紙條兒倒生起氣來呢？&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拿我這個去了，我也不怪你。
你去對你姐姐說，隻要說，不是我寫的，就行了。
不過這些話，要說起來還是很長，我又怕你一個人說不清，怎麼辦呢？有了。
&rdquo因笑着對竹子道：&ldquo你回去問你姐姐，什麼時候，她一個人到東安市場去？可是這件事，千萬别讓你媽知道。
&rdquo竹子道：&ldquo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到市場去過的，她又沒有什麼可買的，跑到市場去做什麼？&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聽說，你姐姐要到市場裡去一趟呢，你回去問一問，我的話準不會錯。
&rdquo竹子道：&ldquo哼，那不行，她要到市場裡去逛，瞞着我，我一定得問問。
&rdquo 竹子說着，一直向家裡跑，看見玉子正伏在桌上，額頭枕着環抱的胳膊假睡。
竹子道：&ldquo姐姐，你逛市場，怎麼不帶我去？&rdquo玉子道：&ldquo什麼？我要逛市場去，誰說的？&rdquo竹子道：&ldquo是那周先生說的。
&rdquo玉子道：&ldquo胡說，他怎麼知道我要逛市場？&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說錯了，他也沒有說你要逛市場，他叫我問問，你哪一天逛市場？&rdquo玉子想了一想，忍不住笑道：&ldquo簡直是胡說，不過，他是怎麼會知道這一句話的呢？&rdquo竹子就将字條給他看，和他辯白的那一番話，說了一遍。
玉子笑道：&ldquo他猜倒是會猜，也許明後天要到市場去走走，可是不知道哪一天是禮拜？&rdquo竹子道：&ldquo你哪天也有工夫，哪天也是禮拜，問禮拜幹什麼？&rdquo玉子道：&ldquo白問一聲，也不要緊啦。
&rdquo竹子道：&ldquo他是叫我來問這句話，要不要去，告訴他呢。
&rdquo玉子道：&ldquo告訴他倒可以，你可别說實話。
你就說，我是禮拜日才去，别說明後日去。
&rdquo竹子道：&ldquo不告訴人家，就不告訴人家，告訴人家，為什麼又要哄人家呢？&rdquo玉子笑道：&ldquo這是不相幹的事，他犯不着叫你來問，他要問我，我就不告訴他實話了。
&rdquo竹子道：&ldquo我得了人家的錢，還要拿話去哄人，我心裡過意不去。
&rdquo玉子道：&ldquo你若不給我扯謊，那麼，我明天出門，就不帶你去。
&rdquo竹子聽她這樣說，覺得還是答應好，老早把事拒絕了，将來玉子一翻臉，永不帶着出去逛了。
于是勉強答應下來，就到周秀峰樓上來，對他笑道：&ldquo猜，是讓你猜着了，我姐姐說禮拜日才去呢。
&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是個愛逛的人，你姐姐說出來，讓你知道了，你能不跟着去嗎？&rdquo竹子靠着桌子站定，隻是傻笑。
周秀峰走上前，摸着她的頭發笑道：&ldquo你這麼大的孩子，懂得什麼？你又笑我些什麼？&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不說罷了，我要說出來，你也得生氣。
&rdquo周秀峰看她的樣子，便道：&ldquo你得說實話，要不然，你花了我的錢，你還要瞞着我，你就不是好朋友。
&rdquo竹子笑道：&ldquo你瞧，我姐姐不讓我說實話，你又偏要我說實話。
我告訴你吧，我姐姐說，讓我哄你，說是禮拜那天準去，可是她明後日帶我去呢。
&rdquo 周秀峰擡頭一看，見挂在壁上的月份牌，今天這一張正是紅色的，因笑問道：&ldquo你知道哪一天是禮拜？&rdquo竹子道：&ldquo我又不上學讀書，哪知道哪一天是禮拜呢？剛才我姐姐，也是這樣問我來着，你兩個人都是這樣問我，好笑不好笑？&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家裡有這個沒有？&rdquo說着，就一指壁上的月份牌。
竹子道：&ldquo我們屋子裡有一個小的，是過年的時候人家送的，我姐姐天天撕下一張來。
&rdquo周秀峰低頭想了一想，自言自語地道：&ldquo絕不能約的是下禮拜。
&rdquo竹子道：&ldquo你一個人說些什麼？&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知道嗎？我是一個傻子，人家拿話哄了我，我不但是一點兒不曉得，我還高興得了不得呢，你不要在這裡多說了。
你在這裡說多了，回頭你姐姐要怪你的。
&rdquo說着，将手扶了她的肩膀就向外推，笑道：&ldquo快去，快去，你姐姐還等你問她的信呢。
&rdquo竹子讓他推着，笑道：&ldquo周先生，你這人真是不好惹，要人家的時候，就拿銅子兒來哄人，好話不知說了多少；不要人家的時候，就把人家使勁一推，摔了你也不管。
以後你瞧，我還給你做事嗎？&rdquo說着，伸出一個手指頭将鼻子尖一點。
周秀峰笑道：&ldquo這算我的不是，可是我實在是好意，怕你姐姐叫你，你不在家，回頭又得挨罵。
要不然，你就在這裡多玩一會兒也不要緊，反正我又沒什麼事，也不怕你打攪什麼。
&rdquo 竹子道：&ldquo今天是禮拜嗎？幹嗎你不去上課？&rdquo周秀峰道：&ldquo瞎說，禮拜還早着呢。
&rdquo竹子道：&ldquo你記着吧，禮拜那天，你得上市場去。
&rdquo說時，向周秀峰做了一個鬼臉，笑着一伸舌頭，回了身，低頭向前一鑽，便跑走了。
周秀峰站在樓欄杆邊，将肩膀一聳，自言自語道：&ldquo現在這個年月，連吃奶的小孩子都不是好東西了。
&rdquo竹子在樓上聽了這句話，擡頭向周秀峰笑了一笑，徑自跑回去了。
到了家裡，一直跑回屋子裡，玉子笑道：&ldquo跑什麼？又得了什麼财喜？樂得這個樣子。
&rdquo竹子道：&ldquo得着什麼，還不是周先生給的那幾個子兒，他叫我快些回來，說是怕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哩。
&rdquo 玉子笑了一笑，也沒有說什麼，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将橫在窗下那張桌子打開抽屜來，拿出一個雪花膏瓶子，看了一看，向桌上一扔，因問竹子道：&ldquo你怎麼把我的雪花膏全使完了？&rdquo竹子聽說，掉轉身來就跑走了。
玉子道：&ldquo平常臉也不洗，倒愛使人家的雪花膏。
&rdquo陳大娘在外面聽到笑道：&ldquo我說她好幾回了，她總不相信，你要擦臉，你就使一點牙粉吧。
&rdquo玉子道：&ldquo牙粉擦到臉上，隻能當撲粉使，也擦不勻。
媽，你到對過劉家嫂子那裡給我借一點來使使吧。
&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幹嗎一定要使雪花膏？&rdquo玉子沉吟了一會兒，因道：&ldquo我想到秀貞姐那裡去看看。
&rdquo陳大娘道：&ldquo她那兒也不是外人，你就擦一把臉随便去吧。
&rdquo玉子道：&ldquo沒有雪花膏也不要緊，可是你别對竹子說，她要是知道了，我回來又是一場麻煩。
&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去吧，我不對她說，可是你總不愛帶她出去玩兒，也難怪她總要和你淘氣。
&rdquo玉子不敢和母親辯論，把新做的一件翠藍竹布衫穿上了，又添了一條黑布裙子，然後悄悄地走出門來，對陳大娘道：&ldquo媽，我去一會兒就回來。
&rdquo她隻說得這一句，臉都紅破了，然後低頭走出院子。
陳大娘看她挽着雙鬓，頭發梳得溜光，一絲兒不亂，笑嘻嘻地道：&ldquo清清麗麗的，這就很好，幹嗎一定要雪花膏。
&rdquo 玉子也沒有理會母親的話，依舊是低了頭，走出大門來。
剛剛拐過來一條胡同，隻見周秀峰穿了一件湖绉長衫，正背着手，在看牆上貼的小字廣告。
玉子慢慢走過去，一直到他身邊，見他老不回頭，隻得先咳嗽了一聲。
周秀峰一回頭，玉子微微笑道：&ldquo你出來好半天了，怎麼還在這兒？&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不見我在樓上向北一指，又對你點點頭，我是說在這兒等你哩。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這人做事，真是冒昧，怎麼在這地方等着我，讓街坊看見了，真是不合适。
&rdquo周秀峰道：&ldquo那要什麼緊，男女交朋友，現在很平常了。
我們是街坊，又是熟人，同在一條街上走道，那也不算什麼。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在大學堂裡當先生的，是文明人，咱們怎麼能夠相比？&rdquo說這話時，可就回頭看了一看身後。
周秀峰笑道：&ldquo咳，你的膽子也太小了，既是如此，你就雇車先走吧，回頭我就跟着來。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先去，就在市場門口等我吧，我不願意在市場門口站着，怪難為情的。
&rdquo一面說着，一面向前走。
周秀峰也就随随便便地在她後面跟着走來，想着不能在後面默然地走着，便道：&ldquo剛才你說我是文明人，難道你說你自己是野蠻人嗎？&rdquo玉子道：&ldquo我不是那樣說，因為我們的家庭是守舊的，不開通，哪裡會讓一個大姑娘&hellip&hellip&rdquo她臉紅了，就低了頭向前走。
周秀峰道：&ldquo你的話我明白了，你能說出這種話來，你這人也就很文明了。
&rdquo玉子回頭一笑道：&ldquo你幹嗎損我，扁擔的一字，我認識不了三個，還文明咧。
&rdquo周秀峰道：&ldquo别的什麼可以說不容易辦，你要識字，這并不難，隻要&hellip&hellip将來有的是機會。
&rdquo玉子聽了這話，默然不語，隻是向前走。
周秀峰道：&ldquo真是可惜得很，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沒有機會讀書，真是可惜。
&rdquo玉子也不說什麼，卻歎了一口氣。
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能不算文明人了，我桌上的字，讓你妹妹拿去了，你都看出來了，就為這個和我生氣。
&rdquo說畢，又是哈哈一陣大笑。
玉子笑道：&ldquo你還提這個呢，在家裡沒有事幹，為什麼拿我開心，把我的名字寫上許多。
你想，寫的那些話，若是讓你的朋友全知道了，我成了什麼人了？&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不是對你妹妹說了嗎？這是那位魏先生寫的，又不是我寫的，你怎能怪我？&rdquo玉子道：&ldquo是你寫的還不要緊，是你朋友寫的，更顯着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什麼事大家都知道？&rdquo玉子低了頭，隻管笑着走，卻不回答這句話。
周秀峰因她不理，又重新問了一句，玉子道：&ldquo你别問我了，我問你，那黃小姐一定長得很美吧？多大歲數了，到你寄宿舍裡來過沒有？&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沒有的話，我哪裡認得什麼黃小姐、紅小姐，那不過是魏先生捕風捉影，寫着好玩罷了，你倒真相信了？傻子，傻子。
&rdquo玉子笑道：&ldquo在路上不說了，回頭到了市場裡，我們找一個地方慢慢地談吧。
&rdquo 玉子說着，腳步放快了一些，走上前去了許多路。
周秀峰在後面笑道：&ldquo不要跑，跑得摔倒了，我拉你不是，不拉你也不是，那可怎麼辦呢？&rdquo玉子回頭對他一笑道：&ldquo今天你怎麼這樣快活？&rdquo說畢，又低頭向前走。
周秀峰笑道：&ldquo我成了一個老虎了，你這樣怕我，怕我吃了你嗎？&rdquo說着，把腳在地上連連跺上一陣，笑道：&ldquo老虎追來了，老虎追來了，小鳥快快跑。
&rdquo玉子笑着，手扶了人家的牆壁，不向前走，停了一停，理着鬓發，微微一笑道：&ldquo别鬧，好好兒地走吧，不然，我可先雇車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我也不懂是什麼緣故，我一看見你，我就說不出所以然來，自然會很高興的，有說有笑。
&rdquo玉子道：&ldquo這話是真嗎？可是你見了那位漂亮的黃小姐，恐怕就會把我忘了。
在屋子裡悶坐了一會兒，按捺不住，便起身到門口來，以等竹子的回信。
等了許久，也不見竹子出來，于是重新回到樓上，又憑着窗兒，向對面樓下看去。
看了半下午，也不見竹子走出屋子來，心裡一想，不用提，一定是玉子不高興我，有什麼話，也不肯對我說了，和我惱了，那也不要緊。
但是好端端的，和我惱了，叫我一點兒也摸不着頭腦，這卻叫我有些不服。
好在我們的交情，也淡薄得很，惱了就惱了吧。
自己如此一想，索性将玻璃窗掩了，向床上倒下去睡了。
這一天由白天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得竹子的回信。
到了次日，周秀峰料得是完全決裂了，于是把這件事丢到九霄雲外，專門去趕編自己的講義。
一直到第三天，竹子送了衣服來，周秀峰道：&ldquo我托你的事，怎麼也不回我一個信兒。
&rdquo竹子笑道：&ldquo哦，我把這件事都忘了，還沒有給你去問哩。
&rdquo周秀峰道：&ldquo怎麼回事，你還沒有去問嗎？你這孩子真是害人不淺，你趕快去問吧。
要不然，以後我有事就不托付你了，可是你也别想得我的什麼好處。
&rdquo竹子道：&ldquo那麼，你就不給我錢了嗎？那也不要緊，我少花倆就得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錢我還給，可是你以後别再把我的話不當事了。
&rdquo于是又掏了一把銅子交到竹子手上，竹子一蹦一跳下樓回家去了。
約莫去了一個鐘頭，竹子又跑了回來。
她手插在口袋裡笑道：&ldquo我不是成心和你搗亂，你可别罵我。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有什麼事和我搗亂，我并不知道。
&rdquo竹子手向外一掏，掏出一張字紙來，笑道：&ldquo這是從你這裡拿去的，我姐姐說，她就是為了這個哭的。
&rdquo 周秀峰接過來一看，恍然大悟，跳起來笑道：&ldquo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回去對你姐姐說吧，這是我的朋友魏先生和我開玩笑寫的，若是真有那件事，我能自己寫出來，讓你拿走嗎？你這小東西，為什麼把我的字紙偷去了？&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原不是成心的，因為你在這上面寫了我姐姐的名字，所以拿去給她瞧瞧，哪個知道，她為了這個紙條兒倒生起氣來呢？&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拿我這個去了，我也不怪你。
你去對你姐姐說，隻要說，不是我寫的，就行了。
不過這些話，要說起來還是很長，我又怕你一個人說不清，怎麼辦呢？有了。
&rdquo因笑着對竹子道：&ldquo你回去問你姐姐，什麼時候，她一個人到東安市場去？可是這件事，千萬别讓你媽知道。
&rdquo竹子道：&ldquo她從來沒有一個人到市場去過的，她又沒有什麼可買的，跑到市場去做什麼？&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聽說，你姐姐要到市場裡去一趟呢，你回去問一問，我的話準不會錯。
&rdquo竹子道：&ldquo哼，那不行，她要到市場裡去逛，瞞着我，我一定得問問。
&rdquo 竹子說着，一直向家裡跑，看見玉子正伏在桌上，額頭枕着環抱的胳膊假睡。
竹子道：&ldquo姐姐，你逛市場，怎麼不帶我去？&rdquo玉子道：&ldquo什麼？我要逛市場去，誰說的？&rdquo竹子道：&ldquo是那周先生說的。
&rdquo玉子道：&ldquo胡說，他怎麼知道我要逛市場？&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說錯了，他也沒有說你要逛市場，他叫我問問，你哪一天逛市場？&rdquo玉子想了一想，忍不住笑道：&ldquo簡直是胡說，不過，他是怎麼會知道這一句話的呢？&rdquo竹子就将字條給他看，和他辯白的那一番話，說了一遍。
玉子笑道：&ldquo他猜倒是會猜，也許明後天要到市場去走走，可是不知道哪一天是禮拜？&rdquo竹子道：&ldquo你哪天也有工夫，哪天也是禮拜，問禮拜幹什麼？&rdquo玉子道：&ldquo白問一聲，也不要緊啦。
&rdquo竹子道：&ldquo他是叫我來問這句話，要不要去，告訴他呢。
&rdquo玉子道：&ldquo告訴他倒可以，你可别說實話。
你就說，我是禮拜日才去，别說明後日去。
&rdquo竹子道：&ldquo不告訴人家，就不告訴人家，告訴人家，為什麼又要哄人家呢？&rdquo玉子笑道：&ldquo這是不相幹的事，他犯不着叫你來問，他要問我，我就不告訴他實話了。
&rdquo竹子道：&ldquo我得了人家的錢，還要拿話去哄人，我心裡過意不去。
&rdquo玉子道：&ldquo你若不給我扯謊，那麼，我明天出門，就不帶你去。
&rdquo竹子聽她這樣說，覺得還是答應好，老早把事拒絕了，将來玉子一翻臉，永不帶着出去逛了。
于是勉強答應下來，就到周秀峰樓上來，對他笑道：&ldquo猜，是讓你猜着了，我姐姐說禮拜日才去呢。
&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是個愛逛的人，你姐姐說出來，讓你知道了，你能不跟着去嗎？&rdquo竹子靠着桌子站定，隻是傻笑。
周秀峰走上前，摸着她的頭發笑道：&ldquo你這麼大的孩子，懂得什麼？你又笑我些什麼？&rdquo竹子笑道：&ldquo我不說罷了，我要說出來，你也得生氣。
&rdquo周秀峰看她的樣子，便道：&ldquo你得說實話，要不然，你花了我的錢，你還要瞞着我，你就不是好朋友。
&rdquo竹子笑道：&ldquo你瞧，我姐姐不讓我說實話，你又偏要我說實話。
我告訴你吧，我姐姐說，讓我哄你，說是禮拜那天準去，可是她明後日帶我去呢。
&rdquo 周秀峰擡頭一看，見挂在壁上的月份牌，今天這一張正是紅色的，因笑問道：&ldquo你知道哪一天是禮拜？&rdquo竹子道：&ldquo我又不上學讀書，哪知道哪一天是禮拜呢？剛才我姐姐，也是這樣問我來着，你兩個人都是這樣問我，好笑不好笑？&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家裡有這個沒有？&rdquo說着，就一指壁上的月份牌。
竹子道：&ldquo我們屋子裡有一個小的，是過年的時候人家送的，我姐姐天天撕下一張來。
&rdquo周秀峰低頭想了一想，自言自語地道：&ldquo絕不能約的是下禮拜。
&rdquo竹子道：&ldquo你一個人說些什麼？&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知道嗎？我是一個傻子，人家拿話哄了我，我不但是一點兒不曉得，我還高興得了不得呢，你不要在這裡多說了。
你在這裡說多了，回頭你姐姐要怪你的。
&rdquo說着，将手扶了她的肩膀就向外推，笑道：&ldquo快去，快去，你姐姐還等你問她的信呢。
&rdquo竹子讓他推着，笑道：&ldquo周先生，你這人真是不好惹，要人家的時候，就拿銅子兒來哄人，好話不知說了多少；不要人家的時候，就把人家使勁一推，摔了你也不管。
以後你瞧，我還給你做事嗎？&rdquo說着，伸出一個手指頭将鼻子尖一點。
周秀峰笑道：&ldquo這算我的不是，可是我實在是好意，怕你姐姐叫你，你不在家，回頭又得挨罵。
要不然，你就在這裡多玩一會兒也不要緊，反正我又沒什麼事，也不怕你打攪什麼。
&rdquo 竹子道：&ldquo今天是禮拜嗎？幹嗎你不去上課？&rdquo周秀峰道：&ldquo瞎說，禮拜還早着呢。
&rdquo竹子道：&ldquo你記着吧，禮拜那天，你得上市場去。
&rdquo說時，向周秀峰做了一個鬼臉，笑着一伸舌頭，回了身，低頭向前一鑽，便跑走了。
周秀峰站在樓欄杆邊，将肩膀一聳，自言自語道：&ldquo現在這個年月，連吃奶的小孩子都不是好東西了。
&rdquo竹子在樓上聽了這句話，擡頭向周秀峰笑了一笑，徑自跑回去了。
到了家裡，一直跑回屋子裡，玉子笑道：&ldquo跑什麼？又得了什麼财喜？樂得這個樣子。
&rdquo竹子道：&ldquo得着什麼，還不是周先生給的那幾個子兒，他叫我快些回來，說是怕你有什麼事要問我哩。
&rdquo 玉子笑了一笑，也沒有說什麼，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将橫在窗下那張桌子打開抽屜來，拿出一個雪花膏瓶子，看了一看，向桌上一扔，因問竹子道：&ldquo你怎麼把我的雪花膏全使完了？&rdquo竹子聽說，掉轉身來就跑走了。
玉子道：&ldquo平常臉也不洗，倒愛使人家的雪花膏。
&rdquo陳大娘在外面聽到笑道：&ldquo我說她好幾回了，她總不相信，你要擦臉，你就使一點牙粉吧。
&rdquo玉子道：&ldquo牙粉擦到臉上，隻能當撲粉使，也擦不勻。
媽，你到對過劉家嫂子那裡給我借一點來使使吧。
&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幹嗎一定要使雪花膏？&rdquo玉子沉吟了一會兒，因道：&ldquo我想到秀貞姐那裡去看看。
&rdquo陳大娘道：&ldquo她那兒也不是外人，你就擦一把臉随便去吧。
&rdquo玉子道：&ldquo沒有雪花膏也不要緊，可是你别對竹子說，她要是知道了，我回來又是一場麻煩。
&rdquo陳大娘道：&ldquo你去吧，我不對她說，可是你總不愛帶她出去玩兒，也難怪她總要和你淘氣。
&rdquo玉子不敢和母親辯論，把新做的一件翠藍竹布衫穿上了，又添了一條黑布裙子，然後悄悄地走出門來，對陳大娘道：&ldquo媽，我去一會兒就回來。
&rdquo她隻說得這一句，臉都紅破了，然後低頭走出院子。
陳大娘看她挽着雙鬓，頭發梳得溜光，一絲兒不亂，笑嘻嘻地道：&ldquo清清麗麗的，這就很好，幹嗎一定要雪花膏。
&rdquo 玉子也沒有理會母親的話，依舊是低了頭，走出大門來。
剛剛拐過來一條胡同，隻見周秀峰穿了一件湖绉長衫，正背着手，在看牆上貼的小字廣告。
玉子慢慢走過去，一直到他身邊，見他老不回頭，隻得先咳嗽了一聲。
周秀峰一回頭，玉子微微笑道：&ldquo你出來好半天了，怎麼還在這兒？&rdquo周秀峰道：&ldquo你不見我在樓上向北一指，又對你點點頭，我是說在這兒等你哩。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這人做事，真是冒昧，怎麼在這地方等着我，讓街坊看見了，真是不合适。
&rdquo周秀峰道：&ldquo那要什麼緊，男女交朋友，現在很平常了。
我們是街坊，又是熟人，同在一條街上走道，那也不算什麼。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在大學堂裡當先生的，是文明人，咱們怎麼能夠相比？&rdquo說這話時，可就回頭看了一看身後。
周秀峰笑道：&ldquo咳，你的膽子也太小了，既是如此，你就雇車先走吧，回頭我就跟着來。
&rdquo玉子笑道：&ldquo你先去，就在市場門口等我吧，我不願意在市場門口站着，怪難為情的。
&rdquo一面說着，一面向前走。
周秀峰也就随随便便地在她後面跟着走來，想着不能在後面默然地走着，便道：&ldquo剛才你說我是文明人，難道你說你自己是野蠻人嗎？&rdquo玉子道：&ldquo我不是那樣說，因為我們的家庭是守舊的，不開通，哪裡會讓一個大姑娘&hellip&hellip&rdquo她臉紅了，就低了頭向前走。
周秀峰道：&ldquo你的話我明白了，你能說出這種話來，你這人也就很文明了。
&rdquo玉子回頭一笑道：&ldquo你幹嗎損我，扁擔的一字，我認識不了三個，還文明咧。
&rdquo周秀峰道：&ldquo别的什麼可以說不容易辦，你要識字，這并不難，隻要&hellip&hellip将來有的是機會。
&rdquo玉子聽了這話，默然不語，隻是向前走。
周秀峰道：&ldquo真是可惜得很，像你這樣聰明的人，沒有機會讀書，真是可惜。
&rdquo玉子也不說什麼，卻歎了一口氣。
周秀峰笑道：&ldquo你不能不算文明人了，我桌上的字，讓你妹妹拿去了，你都看出來了，就為這個和我生氣。
&rdquo說畢，又是哈哈一陣大笑。
玉子笑道：&ldquo你還提這個呢，在家裡沒有事幹，為什麼拿我開心，把我的名字寫上許多。
你想，寫的那些話，若是讓你的朋友全知道了，我成了什麼人了？&rdquo周秀峰道：&ldquo我不是對你妹妹說了嗎？這是那位魏先生寫的，又不是我寫的，你怎能怪我？&rdquo玉子道：&ldquo是你寫的還不要緊，是你朋友寫的，更顯着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rdquo周秀峰道：&ldquo什麼事大家都知道？&rdquo玉子低了頭，隻管笑着走，卻不回答這句話。
周秀峰因她不理，又重新問了一句，玉子道：&ldquo你别問我了，我問你，那黃小姐一定長得很美吧？多大歲數了，到你寄宿舍裡來過沒有？&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沒有的話，我哪裡認得什麼黃小姐、紅小姐，那不過是魏先生捕風捉影，寫着好玩罷了，你倒真相信了？傻子，傻子。
&rdquo玉子笑道：&ldquo在路上不說了，回頭到了市場裡，我們找一個地方慢慢地談吧。
&rdquo 玉子說着，腳步放快了一些，走上前去了許多路。
周秀峰在後面笑道：&ldquo不要跑，跑得摔倒了，我拉你不是，不拉你也不是，那可怎麼辦呢？&rdquo玉子回頭對他一笑道：&ldquo今天你怎麼這樣快活？&rdquo說畢，又低頭向前走。
周秀峰笑道：&ldquo我成了一個老虎了，你這樣怕我，怕我吃了你嗎？&rdquo說着，把腳在地上連連跺上一陣，笑道：&ldquo老虎追來了，老虎追來了，小鳥快快跑。
&rdquo玉子笑着，手扶了人家的牆壁，不向前走，停了一停，理着鬓發，微微一笑道：&ldquo别鬧，好好兒地走吧，不然，我可先雇車了。
&rdquo周秀峰笑道：&ldquo我也不懂是什麼緣故，我一看見你，我就說不出所以然來，自然會很高興的，有說有笑。
&rdquo玉子道：&ldquo這話是真嗎？可是你見了那位漂亮的黃小姐，恐怕就會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