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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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事情就會大糟特糟。

     當她為太妃說明了這些道理,也就自然而然地表明了她的主張,太後驚訝地問:「怎麼你捨得把孩子打掉?」 「捨不得也要捨。

    」傅夫人說,「乾媽倒想,這個孩子怎麼能養?該姓什麼?」 不能姓愛新覺羅,因為孩子的母親並非妃嬪宮眷,也不能姓傅恆的富察氏,因為她是傅恆長期辦差在外所懷的孕,看起來是怎麼樣也不能留下的一個孩子!可是,傅夫人捨得,太妃卻捨不得。

     不僅僅捨不得,是萬分難捨。

    非常奇怪的,隻不過片刻間事,太妃對她腹中的一塊肉,已覺得是心肝寶貝。

    對於現有的皇子、皇女,她幾乎從未想到過,他們是她的孫兒,但傅夫人所懷的這個孩子,她覺得具有雙重身分,是她嫡親的孫兒,也是她嫡親的外孫。

     「女兒,」她反過來用情商的語氣說,「我跟你商量件事行不行?」 「乾媽,你怎麼這麼說?」 「我有個極好的法子。

    我跟皇帝說實話,然後找個宮女頂名,等你生下來。

    我自己來帶。

    」太妃興奮地說,「女兒,咱們祖孫三代,娘兒三個在一起的日子,可就太美了!」 這個辦法初聽很好,細想不妥,三思則萬不可行。

    傅夫人明知自己的看法會傷太妃的心,但不能不狠著心明說。

     「乾媽,那一來會要了女兒的命!」她說,「眼前是好,可是到了老人家萬年以後,孩子是阿哥,自然跟著他頂名的娘。

    那時候我又不能進宮,牽腸掛肚,這個罪,我一想起乾媽你這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就心膽皆裂了。

    而況,乾媽熬到頭來,又有母子團圓的日子,女兒可是永遠沒有指望的了!」 這也是實情,太妃歎口氣,隻能點點頭答應下來。

     主意是打定了,怎麼做卻大成問題。

    第一要妥當,第二要秘密。

    清宮不比明宮,明朝宮中怪事甚多,有些太監、宮女練就一套專門技術,可用推拿的方法,使懷孕婦人流產。

    據說熹宗的皇後有孕,由於客氏的妒嫉,隻買通了中宮的一個宮女,在替皇後捶背時,不經意地在腰上捏了兩把,她腹中的孩子就留不住了。

     清朝宮禁嚴肅,視這些事情為大逆不道,倘或鬧將出來,傅夫人固然再無臉見人,太妃面子上亦會搞得很難看,至於有關的太監、宮女,必定處死。

    因此,要做這件事實在不容易。

     太妃想來想去,覺得這件事非讓皇帝知道不可。

    如果皇帝同意把孩子打下來了,一切有他擔待,事情就很好辦了。

     但是,倘如傅夫人的顧慮,皇帝堅持要保留他的骨肉,不計一切後果,那一來事成僵局。

    無法收場又怎麼辦? 太妃計無所出,心裏在想,做這件事反正少不得秀秀,何不現在就跟她商量? 一天避開傅夫人、榮福,及所有的宮女,她把這重公案的前因後果說了給秀秀聽,然後提出一個疑問。

     「你看我是不是先要跟本人說了,再談如何跟皇上提?」 秀秀已略有所知,平時也想過傅夫人這個難題,所以很快地有了主意。

     「我看不必跟本人提了,她不會同意留的。

    」 「那麼,怎麼跟皇上提?」 「當然不能實說。

    」秀秀說道,「太妃莫非忘記了,當初她跟太妃談明孝宗的紀太後的故事?」 「怎麼?這扯不上啊!」 「不是說扯得上紀太後,我是說,當初是用譬喻的法子。

    太妃如今跟皇上提這件事,何不照方吃炒肉?」 「啊!我懂了。

    」太妃欣然說道,「我隻提有這麼一個故事,不提名字,皇上心裏自然有數。

    那時候看他的態度,如果他也覺得應該料理清楚為妙,我就跟他明說,不然,我就不說下去了。

    」 「正是!」秀秀深深點頭。

     「那,那就來想個故事吧!」太妃用跟小孩子說故事的語氣說,「從前有一家人家&mdash&mdash」 編來編去編不像,秀秀又不比傅夫人肚子裏有許多歷史上的故事,可找一個來設譬,隻好這樣說道:「反正皇上常常給太妃講奇案,到時候以話答話,隨機應變好了。

    」 原來這也是皇帝承歡膝下之一道。

    凡遇命案、盜案以及逆倫重案,譬如子烝父妾等等案件,刑部照例要具議奏請皇帝裁奪。

    天下之大,這樣的案子無日無之,皇帝記了許多在心裏,陪太妃閒談時,常拿來作為話題。

     這天皇帝講一件疑難的案子,山東沿海的一個縣分,有個土豪「扒灰」,與兒媳婦奸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土豪喪盡廉恥,居然霸佔了兒媳婦,他的長子憤無所洩,把他父親與他妻子所生的兒子殺掉了。

     「這個犯人判罪的輕重,要看他所殺的是什麼人?照表面看,是殺子。

    實際上則是殺了同父異母的弟弟。

    」皇帝問道,「娘看,應該判他殺子,還是殺弟?」 「你怎麼判呢?」 「他父親與他妻子的姦情,並未揭破,算起來是殺子。

    」 「實在是殺弟弟。

    」 「是啊!麻煩就在這裏。

    」 太妃靈機一動,立即接口。

    「遇到這種事,總是麻煩,有了孩子,尤其麻煩。

    」她說,「我倒也說段故事你聽。

    」 「是!我聽著。

    」 「從前有家人家,男主人年紀不大,長得挺漂亮的,他的表兄出了遠門,將妻子寄在他家,哪知他把表嫂勾搭上手了。

    」 說到這裏,太妃停了下來,去看皇帝的臉色。

    他卻毫無表情,顯然還未想到太妃的故事別有含義。

     「這樣過了有半年,表嫂懷孕了。

    丈夫好久不在家,忽然有了孕,算日子可知是個私生子,他表嫂就要打掉。

    他說,他還沒有兒子,央求表嫂生下來,冒充他妻子所生,他表嫂沒法子,隻好依他。

    」太妃停了一下說,「像這種事,怎麼能瞞得住,孩子不曾滿月,他表嫂一脖子吊死了。

    你倒說,是誰的錯?」 「自然是這家人家的男主人錯,應該讓他表嫂把孩子打掉的!」 「原來你也這樣說!」 皇帝不知太妃的話意何所指,不過話中有話,決無所疑。

    他很想太妃會有進一步的透露,可是沒有。

     直到辭去時,一直不曾明白。

    太妃卻心中雪亮,確信傅夫人的顧慮,完全是杞憂,所以等皇帝一走,立刻將她找了來,屏人密談。

     「你的麻煩,你不妨明天自己跟皇上說,包你能夠如願。

    」 傅夫人一驚。

    「乾媽跟皇上說破了?」她問。

     「沒有。

    我給他編了個故事,把他的想法套出來了。

    」太妃將經過情形為她說了一遍。

     傅夫人又驚又喜,同時也很奇怪。

    「乾媽的手段真高!」她笑著說。

     「我也是跟你學的。

    先還想不起,是秀秀提醒我&mdash&mdash」 「怎麼?」傅夫人驚惶地問,「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