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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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人心太熱,跟誰親近了,我就要替誰拿主意。

    要是不信我,我會不高興!」 「你是說,如果我有什麼事,你要替我拿主意?」 「對了!」傅夫人緊接著問,「乾媽聽不聽我呢?」 「聽!」李姑娘毫不遲疑地答說,「我不聽你又聽誰的!」 傅夫人心花怒放,忍不住抱著李姑娘像個女孩子撒嬌似的,揉著扭著。

     ※ ※ ※ 「臣奉太後懿旨,面奏皇上,太後要派一位專使,有話跟皇上當面說。

    」 「喔,」皇帝問道,「這專使是誰啊?」 「是,」傅恆答說,「是臣的妻子。

    」 皇帝笑了。

    「讓你來說不一樣嗎?」他問,「何必還要繞個彎子?」 「臣妻面奉懿旨,是機密大事,臣妻不肯跟臣說,臣亦不敢聞問。

    」 皇帝心中一動,經仔細考慮,正色答說:「太後有話不跟我當面說,要派專使,甚至你也不能與聞,可知這件機密大事,非同小可,除了太後、我、你的妻子以外,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 「既然如此,應該在鏡殿召見。

    」 「是!」 鏡殿在圓明園內。

    圓明園四十景中最為世宗所欣賞的一景,名為「萬方安和」,這座建築建在池沼之中,四面有橋,道向中間的房屋,倘能如飛鳥俯瞰,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整座建築成為一個「卍」字形,這就是題名「萬方安和」的由來。

     世宗喜愛「萬方安和」的原因之一是極其隱秘,關防嚴密。

    因為四面有橋,隻要在橋口守住,就決不會有未奉許可的人胡亂闖了進來。

     儘管如此隱秘,世宗還覺得不夠,所以在「萬方安和」的房舍中,特為辟了一座鏡殿,隻有前後兩道出入的門,並無平視向外的窗戶,隻有仰望可窺蒼穹的天窗。

    屋子裏鑲滿了來自西洋的水銀玻璃鏡,高可一丈,明亮清晰,鑲嵌的地位或正或側,彼此映照,面面皆見,隻要坐在寶座上,向前望去,前後左右的景象都逃不過眼下。

    世宗認為隻有在這樣的情況一下,做什麼事都不愁有人竊窺偷聽,極機密的軍國大事是在這裏處理。

    據說召幸愛寵,亦常在此處,為的是一身化無數身,自頂至踵,盡態極妍,才能享到酣暢的豔福。

     這些傳聞,傅夫人耳中亦聽到過,因此聽說皇帝是在鏡殿召見,不由得一顆心怦怦地跳個不住。

    她一面是有些畏怯,一面卻又有莫可言喻的興奮,因為在她心目中,那是個男人視之為香豔神秘的地方,到底是如何異想天開,見所未見,終於可以開一開眼界了。

     召見的旨意突然下來了,是下午。

    暮春天氣,日麗風和,下午懶懶地正是宜於做春夢的時候,不道皇命宣召!傅夫人隻得修飾好了,帶著四個丫頭,由傅恆親自護送,直到圓明園。

     一到大宮門,照例下車下馬。

    內大臣馬爾賽早就等在那裏,看傅恆下了馬,而傅夫人尚未下車時,急忙上來傳旨:準傅夫人的車子,直馳「萬方安和」。

     但傅恆卻並未奉準騎馬入宮。

    這一來,夫婦便分開了。

     到得池邊下車,有個太監上來請安說道:「萬歲爺已經等著了,請跟我來。

    四位姊姊到那邊小屋子裏喝喝茶,息一會兒。

    」 這一來,主僕也分開了。

    傅夫人孤零零地頗有不安之感,隻能硬著頭皮,跟在太監身後,跨上朱欄曲橋,到得入口之處,那太監推開了厚重的雕花木門,傅夫人望進去是深深的一條夾弄,盡頭處有自上而下的光線,驟看之下,想不出哪裏有房屋。

     「你自個兒進去吧!皇上在裏面。

    」那太監說,「並沒有別人。

    」 最後一句是不是暗示?傅夫人心裏在想,「花盆底」卻格格地踏了進去。

    身後的門沉重地碰上了。

     夾弄中不夠亮,但可以辨得出路,她走到盡頭,才發現右首垂著黃緞的門簾,便伸手揭開。

     這一揭開了,頓覺目眩神昏,但見無數影子,似曾相識。

    定睛再看,正是自身,每一個影子的姿態都相同,手揭門簾,踟躕不前。

     皇上在哪裏?她心裏在問,不由得左右搜索。

     皇帝是在她從鏡中看不到的一個地方。

    不過她的一舉一動,卻都落在皇帝眼中,他故意不出聲,要看她如何行動。

     傅夫人有些畏縮之意。

    不過,好奇心的驅使,她終於往前走了。

    一面走,一面張望,未免顧不到腳下,「花盆底」站不穩,左右搖擺,全靠腰肢扭動,方能保持平衡,這一來便如風擺楊柳,婀娜多姿了。

     皇帝的想法又不同,她的腰好活!他在心中自語。

     「孫佳氏!」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傅夫人大驚失色,一轉身發現了皇帝,不由得以手拍胸,為自己壓驚。

     「真對不住!」皇帝歉意地笑道,「怕是嚇著你了!」 傅夫人暫不作答,收斂心神,等皇帝緩步走近來,方始跪了下去說道。

    「臣傅恆之妻孫佳氏叩見聖駕。

    」 「起來,起來!」 傅夫人一跪下去,雙腿為旗袍繃住,花盆底又難著力,又站不起來了。

     皇帝似乎有意惡作劇,伸出手去,卻不說話。

     傅夫人有些著急,不知其意何居。

    怕把自己的手一交過去,他會握住不放。

     一隻白皙、豐腴、溫暖的手,終於還是交到皇帝手裏。

     「起來吧!」 「是!多謝皇上賜援。

    」 皇帝輕輕一提,傅夫人得以起立,想掙脫時,皇帝借得機會,在她還未用勁時,他已先緊了一緊。

     傅夫人知道自己不必再動掙紮的念頭了,因為那不但徒勞無功,而且掙紮會使得皇帝加勁,反而自討苦吃。

     他牽著她走到寶座旁邊,預先準備好的繡墩前面,方始放手。

     「坐!」 「是!」傅夫人揉一揉手,請安謝了賜座,方始坐下。

     「你在閨中時,叫什麼名字?」 傅夫人不知皇帝因何而問,唯有老實答說:「閨名福如。

    」 「是千祥百福的福,三保九如的如?」 「是!」傅夫人覺得皇帝善頌善禱,不免得意,因而起身又謝恩,「多謝皇上寵賜嘉言。

    」 皇帝笑笑說道:「以後私下我就叫你福如好了。

    」 「是!」傅夫人覺得「私下」二字刺耳,便即說道,「體制所關,奴才不敢奉旨,請皇上仍舊叫奴才孫佳氏。

    」 皇帝似乎聽而不聞,喊道:「福如!」 傅夫人不答,但有些畏懼,把頭低了下去。

     「福如!」皇帝的聲音高了些。

     傅夫人依舊不答,皇帝也不作聲。

    沉默得令人要窒息,她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福如!」皇帝第三次喊,聲音出奇的溫柔,似乎在說:算了!不要孩子氣了! 為這種撫慰的聲音所軟化,傅夫人的態度也硬不起來了,不過她的回答仍舊表明了她的本意。

     「孫佳氏在!」 「福如,」皇帝管自己說,「這趟辛苦你了,我很感激。

    」 「皇上言重了!理當效力,但恐效力不周。

    」 「不會的!我已經接到報告,說我母親很喜歡你。

    」 傅夫人大吃一驚,也是大出意外。

     「怎麼?」皇帝問,「你的神色不大對。

    」 在傅夫人的想像中,說破李姑娘是皇帝的生母,即使不會如明憲宗發現自己有個兒子那樣驚喜激動,但他一定會有異常的反應。

    誰知他不但自己提到,居然能如此平靜,豈不令人吃驚?怪不得說是天心難測,如今經驗到了。

     「福如!」皇帝提醒她,「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是!」傅夫人定定神,首先想到,該有個適當的稱呼,「李姑娘」三字非常不敬,她的機變亦很快,覺得有個稱呼可用。

    「太妃慈祥愷惻,福壽康寧,請釋廑念。

    」 「我隻不放心一件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