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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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時,是梁英在叩門。

     行跡已在敗露的邊緣,隆科多必須彌補。

    眼風掃處,看清楚朱硯的蓋子已經合上,硃筆亦已加上筆套,不覺放了一大半的心,篡改並無證據,事情就不要緊了。

     於是他定定神問:「什麼事?」 「皇上似乎不大好!」 「怎麼?」 「似乎沒有鼻息了!」 隆科多大驚與大喜交併,但看到手中的硃諭,想起偷窺密件這一節需要掩飾,轉念又想,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不過需要梁英作證,最好加以籠絡。

     「你看,」他說,「皇上傳位給四阿哥!」他把硃諭交給梁英,「你聽見的,皇上交代,照硃諭行事。

    這是極要緊的東西,我交給你收著。

    如果出了大事,你什麼事也不用管,隻看著這道硃諭!」 這是拿梁英當自己人看待,託以重任。

    梁英卻因皇帝似已駕崩,而接位之人,大出意外,這雙重的刺激,使得他瞠然不知所答。

     隆科多突然警覺,「不行!」他從梁英手中收回硃諭,放入鐵盒,將鎖捏上,收回鑰匙,再拿鐵盒塞入梁英懷中,「你捧好了!」 因為這張硃諭關乎天下,自有載籍以來,可能沒有比這張三寸寬七寸多長的紙更重要的文件了。

    萬一梁英失落毀壞,便是件令人死不瞑目的事,所以必得收在鐵盒裏才能放心。

     於是匆匆走向外間,隻見已有好幾個太監在垂淚了。

    隆科多不暇多問,直奔禦榻,伸手便去探鼻息,毫無感覺,再張開眼皮來看,瞳仁已經散了。

     想起君臣之義,至戚之情,隆科多自然也很傷心,不過方寸未亂,大聲喊道:「梁英!」 梁英應聲而至,直覺地將鐵盒捧上。

    隆科多開了箱子,取出那道硃諭,逕自向外走去。

     走到殿門,頓一頓足放聲大哭。

    這有個名目,叫做「躃踴」,是搶天呼地般舉哀,太監們自然跟著他同樣行動。

    殿裏殿外,頓時哭聲震天了。

     誠親王胤祉以下諸皇子,無不大驚失色,天性比較淳厚的皇七子淳親王胤祐已「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怎麼樣,怎麼樣?」胤祉的聲音都變了。

     「皇上、皇上駕崩了!」隆科多哽咽著說。

     於是胤祉直往裏奔,他的弟弟們一齊跟著,進了寢宮,撲倒在禦榻前,號啕大哭。

     「各位阿哥,請節哀,勉襄大事。

    」 「嗬,嗬!」胤祉哭著點頭。

     「舅舅!」胤禩問道,「大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總得出了年。

    」 「這怎麼辦呢?」胤禩頓著足顯得極為難地,「國不可一日無君!」 「八阿哥,」隆科多裝得困惑異常地,「請再說一遍。

    」 「我說,國不可一日無君&mdash&mdash」 「不,」隆科多將硃諭一揚,「皇上遺詔傳位于四阿哥!」 「什麼?」所有的皇子,不約而同地問。

     那種驚語、疑想、詰責,形形色色,表情不同的眼光,像一支支利箭似的落在隆科多臉上,令人難以消受,可是隆科多知道,此時若露絲毫退縮的神色,可能就會全功盡棄。

    因而儘力保持平靜,略略提高了聲音說:「遺詔在此,請各位阿哥看明。

    」 胤禩一伸手就去接,隆科多卻不給他,往裏一奪,意露戒備,表示胤禩失禮。

     「請各位阿哥跪接遺詔。

    」 這一下提醒了大家,紛紛下跪。

    隆科多才將硃諭交到胤祉手裏。

     「梁英,」隆科多吩咐,「掌燈!」 梁英便捧了一盞西洋式大玻璃罩的燭臺過來,站在胤祉旁邊,他看過了交給胤禩。

     胤禩就著燈細看,怎麼樣也指不出與大行皇帝筆跡有不同之處,隻得默默地交給胤祐。

     就這時,聽得有人哭著進來,大家轉臉去望,正是雍親王胤禛,望見禦榻,便跪了下去,雙手捂臉,好久沒有聲音,然後「哇」一聲,響亮非凡。

    就像兩三歲的孩子,驟遇驚痛,一時氣閉住了,必得好一會兒才能哭出聲來一樣。

     他這一哭引發了其他兒子剛停的哭聲。

    但所哭的原因,並不一樣,有的是傷心自己繼承落空&mdash&mdash雖然早就知道大位有定,但未曾揭曉,畢竟還有萬一之望;有的是素知四阿哥刻薄陰險,心狹手毒,從今怕難有好日子過;有的是看出大位授受,已有疑問,兄弟束甲相攻之禍,恐不可免! 就這樣哭,沒有一個願意說話,因為一開口,局面馬上就有絕大的變化。

    隻要對四阿哥一稱「皇上」,君臣之分,就此制定。

    從誠親王以下,誰也不願作此尊稱。

     於是隆科多打開了僵局,站起身來,疾趨數步,到得雍親王面前跪下,口中說道:「皇上請節哀順變,以國為重!」 這「皇上」二字,撞擊在雍親王心上,實在承受不住!莫非是夢?這夢可是來得太美、太快、太容易。

    渾身三萬六千根汗毛似乎已化成三萬六千條繩子,輕飄飄地將他吊上天空。

    然後,那三萬六千條繩子似乎一齊斷裂,將他嚇得魂飛天外,一下子昏倒在地。

     「皇上,皇上!」隆科多喊。

     「皇上,皇上!」梁英也喊。

     太監們都奔上來了,扶的扶、喊的喊;還有人掐人中、灌熱茶,一陣折騰,讓雍親王悠悠醒轉。

    而在這亂哄哄的當兒,皇八子胤禩,已悄悄將誠親王胤祉拉到外面密談去了。

     「三哥!」胤禩說道,「你看這件事怎麼樣?」 胤祉使勁晃一晃腦袋,握拳在額上輕輕捶了幾下答說:「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 「疑問很多,第一、皇上何以忽而賓天,彌留之時,何以不召大家送終;第二、遺詔的筆跡雖不假,隆科多為什麼不等大家都到了,再打開鐵盒?」胤禩又說,「倘或他把這張遺詔毀了,如今怎麼辦?豈不天下大亂了嗎?」 「是呀!這些疑問,都得有個明白交代才好!」 「對的。

    現在得要隆科多把這兩點解釋明白。

    如果不夠明白,我們不能承認有這麼一位嗣皇帝。

    」 誠親王胤祉同意他的辦法,立即派人將隆科多請了出來,由胤禩很率直地提出質詢。

     「是的!我可以解釋。

    」隆科多已經在這短短一段時間內,通前徹後地考慮了,不慌不忙地說,「皇上是在睡夢中駕崩的,禦醫早就說過,皇上可能有這樣的大福分。

    其次,皇上曾交代,大事一出,讓我即刻開鐵盒,遵遺詔行事。

    這話,梁英也聽見的。

    」 「何以皇上一駕崩,命你首先開鐵盒?這是什麼意思?」胤禩緊接著說,「付託天下至大至重之事,皇上應該命重臣共同開讀遺詔。

    舅舅,你說是嗎?」 「是的!我完全同意八阿哥的看法。

    不過,我此刻倒悟出皇上的深意來了,皇上因為我管著步軍統領的差使,所以首先要讓我知道是哪位阿哥繼位,好即刻作周密的部署,保護新君。

    」 這個理由似乎牽強,但卻駁他不倒。

    尤其是隆科多的語氣從容,不似作偽的樣子,越發使人莫測高深了。

     「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