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誣服成大獄賢孝女夜探大牢

關燈
貞這番話,感動得十分悲痛。

    她爹爹的事,她不顧了,不肯扔下我走,隻是她是一個閨門少女,雖然生長江湖道上,可是和我鐘雲不過是泛泛的交情,現在我卧病床頭,并且還有捕快等看守,她要冒着險來看顧我。

    可是我三兩天哪能走得了,真要是日期一長,這男女之嫌,落在外人目内,将來恐怕要無以自解,再若是她的行蹤被官人查見了,也定有惡言惡語,從他們口中說了出來,到那時我鐘雲更是生不如死了。

    自己明是願意有個近人不時來看顧,可是為了師門中的名望,為了季蓮貞的身份,咬牙忍痛,說道:&ldquo季師妹!你這一番好意,我十分領情,不過我們俠義道中人,固然不拘小節,可是師妹,現在倒不得不提防索雲彤一班匪黨,下手唯恐不毒,孤男寡女,易落口實,師妹你為保全你自己的身份,為季場主在關東道上的威名,還是趕緊趕奔盛京,我大約這場病可以好些,延遲幾日,受些痛苦,算不得什麼,師妹你快快去吧。

    &rdquo季蓮貞搖搖頭道:&ldquo鐘師哥,你怎麼講起這種話來,我雖然随着爹爹在關東道上,比不得閨門少女,我倒也懂得男女有别,瓜李之嫌。

    不過得分個地方,身在患難之中,鐘師哥你病到這樣情形,再說是有什麼嫌疑,世上也太沒天理了。

    何況你為了我父女落到這般光景,舉目無親,眼前沒服侍你的人,你倘若病死這驿館中,我父女縱然把這場大禍逃開,隻怕也一輩子良心不得安定了。

    鐘師哥,你不必過分固執,這由不得你,我絕不能走,我不等你病好了,任憑眼前有什麼大禍,我願去承當,這是我甘心願意的事,誰也管不了我。

    &rdquo說着話,到屋門口往外看了看,側耳聽了聽,一些沒有動靜,摸了摸桌上的那把壺,裡面的水還溫,斟了半碗,送到鐘雲面前,叫他把口中的幹渴潤了潤,更把手巾用溫水絞幹,叫鐘雲擦了擦那眼角的淚迹。

    鐘雲見她這種情形,也倒無可如何。

    這季蓮貞遂坐在炕邊,低聲和鐘雲仔細地談論着路上匪徒的情形,知道這場事要想摘脫,實非易事,恐怕那索雲彤還有什麼狠心辣手的事。

    兩人互相歎息,直到了四更左右,鐘雲連連催促她,叫她趕緊走開,問她住在什麼地方,季蓮貞道:&ldquo我就住在這驿鎮東鎮口,福源店内,師哥你要寬心地将養,隻要你病好了,這場事完全是我爹爹一人的仇家,師哥你跟武老師陸老師全算是無辜的牽連,不至于有多大危險。

    或者到了盛京之後,我爹爹出不來,你們或者有解放的機會,我想師哥在這種時候,不必隻顧武林的義氣,還是盡力地把自己先掙紮出來。

    對于我父女的事,不忍坐視,還是能夠先脫出網羅,反容易用全份的力量,為我父女幫忙。

    &rdquo鐘雲點點頭,季蓮貞道:&ldquo你想吃些什麼,現在我雖然沒法給你弄來,我回到店中,全可以預備。

    &rdquo鐘雲搖搖頭道:&ldquo我現在虛火還在往上湧着,什麼也不想吃,師妹你不必惦念了,你趕緊走吧。

    &rdquo季蓮貞反有些依依不舍,又給鐘雲把炕邊收拾了收拾,才說了聲:&ldquo師哥你可自己保重,我白天沒法子來,咱們明晚見了。

    &rdquo她這次卻不用拉後窗走了,從屋門出去,飛身上房,回轉店中。

    這鐘雲見季蓮貞走後,十分感歎。

    場主寶馬金弓季萬方是關東道上慷慨的英雄,不幸身遭大難,自己雖被牽連,但是随着師父行道江湖,重的是武林義氣,為這種豪俠英雄賣命,也還值得。

    不幸中途鬧起病來,困在驿館之中,驿卒們和看守的捕快,他們隻把我看作了囚犯一般,這種人全是公門中勢利小人,我身上又擠不出什麼油水來,死活他們毫不關心,任憑我病得多麼厲害,扔在這個土炕上,不聞不問,真叫我想到難過處。

    生不如死,分明是能夠活下去,那叫命不該絕,死在這裡,也不過落個情屈命不屈。

    想不到季蓮貞師妹,一個姑娘人家,她竟有這種豪俠的性情,膽大心細,暗中跟綴下來,知道我病在驿館,絕沒有那種平常女子忸怩作态,拿出感恩報德的心腸,冒着險,來到這裡,整整服侍我半夜,并且任憑我怎樣往外推脫,她是咬定牙關,非要等我病好了才肯走,自己居然遇到這種溫情的安慰,真個病不好,就這樣死了,也覺沒有什麼留戀了。

    鐘雲此時,無形中把他的病減去了三分,趕到天亮後,還是那老驿丞先進來看了看他,見他情形好轉,老驿丞倒是很高興的,說了兩句安慰鐘雲的話,看守他的韓德明、李萬勇,直到辰時光景,才進來轉了一周,他們這種粗心人,對于鐘雲毫不留意,他也萬想不到,夜間竟會有人暗入驿館,服侍起病人來。

    到了晚間,鐘雲又服過一劑藥,嘔吐也止住了,身上的燒已減去七分,就是一天還得走動個三四次,趕到起更之後,鐘雲自己不知怎的,心情竟自不安起來,躺在那兒,身上痛苦略減之下,本可以安然多睡一刻,他反倒睡不着了,才閉上眼,無故地睜開,往後窗望了望,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本不願意季蓮貞來,可是到這時就是放不下心了,外面交了二更,他是始終未合眼,這時那捕快韓德明、李萬勇,他們白天是外面遊逛一天,在地上騷擾夠了,喝得醉醺醺的,回到驿館,躺下就睡。

    他們知道他病得已經自己全坐不起來,萬不會跑掉的,所以他兩人放心大膽,不再來監視。

    這時已經二更将過,鐘雲正在煩躁不安中,忽然門那裡黑影一晃,正是季蓮貞從外面進來,手中卻提着一個鐵罐,很快地來到炕前,向鐘雲低聲招呼道:&ldquo師哥,我看你今夜比昨夜好多了,師哥可是見好麼?&rdquo鐘雲看到季蓮貞這種懇摯的關心,不由得眼中流下淚來,點點頭道:&ldquo叫師妹你惦念,我的病不妨事了,今夜已好了許多。

    &rdquo季蓮貞把手中的鐵罐放到桌上,把蓋兒揭開,上面還着一條很厚的手巾,揭下來,從鐵罐裡拿出一雙筷子,一隻細碗,一碟醬菜,最後從裡面拿出一個瓷瓦瓶來,裡面敢情是現煮得的稻米粥,倒在碗中,卻向鐘雲說道:&ldquo師哥,你可以再坐起些麼?你把這稀粥喝一些,也可以助一些精神、氣力。

    &rdquo鐘雲皺了皺眉頭說道:&ldquo師妹,你這樣為我操心費力,叫我于心何安。

    &rdquo自己掙紮着往起坐,可是氣力不支,這足見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三天的大病。

    那季蓮貞看到他這樣情形,立刻不顧一切地跪到炕上,把鐘雲扶得身軀直起些,倚在牆那兒。

    鐘雲身在病中,又是一個有氣節的少年,心無雜念,但是被季蓮貞這一攙扶,頓覺着臉似火燒,心頭騰騰跳個不住,自己閉上眼,穩定心神,季蓮貞不自覺得有些面紅耳熱,站在桌子前,怔了一怔,這才把米粥小菜送到鐘雲面前,把碗箸遞到他手中。

    鐘雲是強自支持着,端着這碗稀粥,全有些力不勝任,吃了幾口,喘息了會子,季蓮貞看着他這種情形,有心向前把這粥碗接過來,可是自己覺得十分不好意思,那麼親近,本來在那時這舊禮教把男女的界限,像一堵高牆擋着,無論什麼時候,隻要你少失檢點,就算不可磨去的玷污,季蓮貞雖是在關東三省随着爹爹做着這種遊牧生涯,行止豪放,不拘小節,但是在這種驿館,深夜無人,孤男寡女,終有些恐怕落出不好的話柄來,更兼無形中,對于這鐘雲起了一片十分憐惜敬愛之心。

    這種就是天地的至情,所以反倒不敢過于放肆了。

    人為萬物之靈,這種細微之處,意念中一生防嫌之心,反倒牢結了情根。

    季蓮貞索性走到門前,往外查看了一遍,看了看外面無人,自己被門外涼風吹得心頭清淨,反倒又自己責備自己不應該小家子氣,身在患難之中,他遭到這樣凄慘的景況,病倒驿館中,并且還被人當犯人監視,果真他是自己本身遭遇的禍事還可說,可是完全為我爹爹牽累,我來照顧他,這是人情天理,問心無愧,我怎麼自己反倒起什麼雜念呢?自己轉身來,見鐘雲把稀粥吃了多半碗,已經停箸不食,季蓮貞把碗箸接過來,小菜碟子也收拾到鐵罐中,把一條藏在鐵罐裡的手巾拿過來,叫鐘雲拭淨了手,自己坐在炕邊,問鐘雲說道:&ldquo師哥,你覺得怎樣?&rdquo鐘雲點點頭道:&ldquo師妹你這樣照應我,我的病減去七分了。

    &rdquo季蓮貞微微一笑,向鐘雲道:&ldquo師哥,你對于看守的和驿丞,千萬口頭上留神着一切,不要說好得太快了,你現在是身在法網中,由不得你,他們要早早把你解走,你經過這場大病,氣力大傷,總要多緩兩日才好。

    &rdquo鐘雲點點頭答應,季蓮貞這樣大大方方地含着這種真誠的關心安慰,鐘雲把痛苦全消,愁懷盡斂。

    季蓮貞直伺候到天光快亮還是鐘雲催促着這才走去,就這樣又一連三天的工夫,鐘雲病得厲害,好得快,雖然盡力掩飾着,可是那看守的捕快們,他們反倒待膩了。

    他們催促着提解鐘雲,為的把差事交了,也好安心,這樣鐘雲在這青林驿驿館,挨到第八天上,由本縣裡預備了轎車,更多派了兩名差役,押解起身。

    季蓮貞也在暗中跟随,時時照應,隻要住到店中,她不時地設法前去探望。

    這天已經到了盛京,原來他們被押在刑部大獄中,鐘雲交案之後,因為他病在青林驿,早經提解差事的參将金開甲,據實呈報上去,更因為他是從犯,并沒有刁難追問,竟自把他收押到大獄中。

    身入監牢,反倒不如病中店房裡舒服了,因為他們全是重要的犯人,一案牽連,所以連寶馬金弓季萬方和武南生、陸明,以及馬師們,分押在兩個囚獄中。

    那季萬方從收案之後,連問過三四堂,連遭刑訊,趕到過堂之後,季萬方已經知道自己恐怕不容易再逃活命了,所追問的案情過重。

    在這盛京連出的四處盜案,每處裡全是刀傷事主,内中竟有兩個匪黨,被捕之後一口咬定,他們的首領就是寶馬金弓季萬方,在他手下多年,明着是用牧場這種正當營業掩飾他,這樣季萬方焉能再逃得出去,連馬師們全連帶受了幾次刑訊。

    可是季萬方已經知道這正是自己的仇家,為的是把我季萬方按到裡面,死在他手中,我隻有認了命把官司全攬在自己身上,用我一命承當,免得連累他人,再過堂時,他竟一口招認,所有盛京的案情是他一手所為,不過他的黨羽完全散布在各處隐匿,牧場中人絕不知他這種行為,因為他們若是知情,手下一百多名弟兄,風聲隻怕早洩露了。

    官家哪肯就信他這種口供,還是細問追究,季萬方咬定牙關,不肯改口供,但是這問官哪肯就這麼輕輕叫他畫供,這位季場主連着過了幾個熱堂,竟把他拷問得受了很重的棒傷,更連馬師們以及被連累的武南生、陸明,也全受到刑訊,可是季萬方已經破出死去,咬定了牙,不肯再更改,連着幾個熱堂,從收案已經十幾天了,被押在這盛京刑部大牢,已為待死之囚,季蓮貞保護着鐘雲投案之後,自己在這天夜間,要一探刑部大牢。

     季蓮貞到此時一身是膽,毫無畏縮之心,把身上結束得緊趁利落,這盛京地面刑部衙門是最容易找,因為陪都的地方,雖則設有各部,可是比較北京城差得多了。

    來到衙門附近,這種守衛還是因為最近收了季家牧場這一案,多添了些人把守,夜行人出入還是費不了多大事。

    季蓮貞繞到西牆後邊,這也正是大牢的所在,連翻過兩道牆頭,已找到這個大獄中。

    這裡防備得雖不怎麼緊嚴,可是在夜間這種地方陰森可怕,四下裡黑沉沉,獄道中雖有燈火,但是也光焰如豆,昏暗異常,聽不到别的聲音。

    隻有被拘押的犯人,一陣陣發出哼嗐呻吟之聲,和铐鐐鐵鍊摩擦振動之聲,叫人聽着不由得心悸。

    季蓮貞已經來到獄房的屋頂,往下張望,還不知道父親和一班馬師拘押在哪一處,眼前這條獄道很長,對面黑色門窗的囚室,足有十幾間,自己伏身在上面,正有兩名獄卒提着燈籠從裡面轉出來,挨着個兒往獄門裡望了望,更呼喝着要規矩些,别自己讨打,這麼一間一間查看完了,他們走向這條獄道外一間小屋中去歇息。

    季蓮貞見時機已至,不敢再耽擱,往下一飄身,落在籠道中。

    因為這條獄道,是由東往西,從東邊是個入口處,也正守着獄卒,所住的地方,稍有響動,就容易被他們發覺,季蓮貞輕身飛縱,到獄道的西盡頭看了看,往北往南全有一條橫道,這裡成一個丁字式,可是往北去還有一個木栅門通着别處。

    季蓮貞往這獄道的西頭,北面頭一間,往裡面查看時,季蓮貞哪裡見過這種地方,隻見這間屋中,隻要一進門,就是一鋪土炕,把這屋子完全占滿,地上隻有三尺寬一條走道,裡面更放着尿桶,潮濕和臭氣,觸鼻欲嘔。

    自己忍着氣仔細看,隻是牆上挂着一隻瓦燈,那黑油燈子把那面牆熏得全成了黑色,燈焰又小,哪看得出土坑上所躺的人面貌。

    這幾個人全是囚首垢面,仔細看了半晌,全不像牧場中人,遂翻身到對面一間囚牢中,裡邊的情形和對面是一樣,炕上一共是四個人,有一個正是側身向外,仔細看了看,頗像馬師鐵金城,扭頭往東看了看,獄卒沒有進來,季蓮貞遂用手指輕輕向牢門上彈了兩下,低聲招呼:&ldquo鐵師傅麼?趕緊答話。

    &rdquo她這一低聲發話,裡面的人,已全驚醒,那鐵金城擡了擡頭,可是别人也很驚異,也全掙紮着往牢門這裡看,季蓮貞遂向獄道盡頭往裡注意着,提防獄卒們闖進來。

    這裡面果然是馬師鐵金城,隻是獄道中也一樣黑暗,他也看不清究屬何人,低聲答應:&ldquo我是鐵金城,外面何人?&rdquo季蓮貞忙答道:&ldquo鐵師傅,你聽不出我的聲音麼?我是季蓮貞。

    &r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