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豔異編卷二十一·冥感部二 賈雲華還魂記

關燈
賈雲華還魂記  魏鵬,字寓言,其先矩鹿人。

    九世祖飛卿,宋高宗朝仕至禦史中丞。

    以論秦桧誤國,貶襄陽令,死葬白馬山,子孫遂留居焉。

    宗族蕃衍,富拟封君,迨元尤盛。

    鵬父巫臣,延初參政江浙行省,生鵬于公廨,而父卒。

    母郢國蕭夫人攜鵬暨二兄扶榇歸襄陽。

    生五歲通五經,七歲能屬文。

    眉目如畫,肌膚瑩然。

    鄉裡以神童稱之。

    至正間,累舉不偶,深置恨焉。

    嘗曰:“大丈夫當唾手以取功名,而一第乃不可得耶!”因撫幾長歎。

    蕭夫人聞之,恐其悒郁成疾,遂命之曰:“錢塘汝父同鄉也,凡此時名師夙儒,多前日門生故吏。

    汝在講業,庶或有成。

    況東南大蕃,山水奇勝,可以開豁心胸,吟詠情性,汝其行哉?勿事一室。

    ”乃于懷中出書一緘,付之曰:“到彼讀書之暇,當往訪故賈平章婦邢國莫夫人,以此呈之,議汝姻事。

    吾自有說,慎勿妄開也。

    ”生退,私啟其封,始知母氏與彼有指腹之約,喜不自勝,促駕而行。

     生奉命翌日戒行,逾月抵杭,僦居于北關門邊妪家,妪善延納,生頗安之。

    越數日,舍館既定,乃漸出遊。

    問故人,無一在者。

    惟見湖山佳麗,清景滿前,車馬喧門,竺歌盈耳。

    生乃賦《滿庭芳》詞一阕以紀其勝。

    因題房舍紙窗之上,詞雲: 天下雄蕃,浙江名郡,自來惟說錢塘。

    水清山秀,人物異尋常。

    多少朱門甲第,鬧叢俚争沸絲簧。

    少年喀,謾攜綠绮,到處鼓鳳求凰。

    徘徊應自笑,功名未就,紅葉誰将?且不須惆怅。

    柳嫩花芳。

    又道藍橋路近,願今生,一飲瓊漿。

    那時節,雲英觑了,歡喜殺裴航。

    偶,邊妪見之,問曰:“斯作,郎君所綴乎?”生未答。

    妪曰:“郎君豈以老婦為不知音者耶?大凡樂府蘊藉為先,此詞雖佳尚見妩媚,歐、晏、秦、黃,迨不如是。

    ”生聞之,乃大驚。

    因緻謝曰:“淺陋之言,獻醜多矣。

    ”因诹妪出處,方知為達睦丞相寵姬。

    丞相薨,出嫁民間,今老矣。

    通詩書,曉音律,喜笑談,善刺繡,多往來達官家,為女子師,皆呼為邊孺人。

    生曰:“然則丞相政與先公使參及賈平章為同輩人矣。

    ”妪駭曰:“郎君豈魏參政子乎?”生曰:“然。

    ”真韓子所謂稱其家兒者也。

    因出杯款生。

    生乃得備詢參政舊日僚家。

    妪曰:“俱無矣。

    惟賈氏一門在此耳。

    生曰:“老母有書達彼,敢托為之先啟。

    ”妪許諾。

    生又問:“平章棄祿數年,今有誰在,生事若何?”妪曰:“平章一子名麟,字靈昭,一女名娉聘,字雲華。

    母夢孔雀銜牡丹蕊懷中而生。

    論顔色則若桃花之映春水,論态度則似流雲之迎曉日。

    十指削纖纖之玉,雙羹绾袅袅之絲。

    填詞度曲,李易安難繼後塵。

    織錦繡圖,蘇若蘭讵容獨步耶。

    邢國鐘愛之,但從餘講學,予自以為弗如也,且夫人勤勵治産有方,珠履玳不減昔時之豐盛,鐘鳴鼎食宛如向日之繁華。

    ”生聞之,知其必指腹之人也。

    急欲一往。

    會妪病目,弗能前,遂止。

     夫人訝妪久不來,乃遣婢春鴻往妪家問焉。

    時妪目愈,欲偕行。

    值生偶出,妪乃先随鴻往詣夫人謝,且道魏生母寄書事。

    邢國駭愕曰:“政爾念之,今焉緻此?亟為我召來,勿緩也!”春鴻承命複至請生,生便同行。

    既及門,鴻先人。

    俄而二青衣導生至重堂,即東階少立。

    邢國服命服出坐堂中,生再拜。

    夫人曰:“魏郎幾時來耶?”生曰:“數日耳。

    ”命坐。

    茶罷,夫人曰:“記得别時尚在襁褓,今長成若是矣。

    ”慰勞甚至。

    且問蕭夫人暨安否。

    生答以幸俱無恙。

    夫人為生道舊如在目前,但不及指腹誓姻之說。

    生疑之,乃顧随來老仆青山解囊,取母書投上。

    夫人拆封觀畢,納諸袖中,亦不發言。

    頃間一童子出,娟娟如瓊瑤。

    夫人命拜生,生答拜。

    夫人曰:“小兒子也,當教之,乃達禮耶。

    ”複命侍妾秋蟾曰:“召娉娉來。

    ”須臾,邊妪領二環複擁一女子,從繡幕後冉冉而至,面生前展拜,生逡巡欲避。

    夫人曰:“無妨,小女子也。

    ”拜畢,退立于夫人座右。

    邊妪亦侍坐于隅。

    竊窺娉娉真國色,雖西施、洛神未可優劣。

    生見後,魂神飛越,色動心馳。

    恐夫人覺之,即起身辭出。

    夫人曰:“先平章視先參政猶骨肉,尊堂亦視老身如姊妹。

    自二父雲亡,兩家闊别,魚沉雁杳,音耗不聞,本謂此生無複再見,豈意餘年得睹英妙,老懷喜慰,何可勝言。

    郎君乃爾寡情耶?”生揖返席,不複敢辭。

    邢國目娉娉人,意若使治具,然于時開宴,水陸畢陳。

    夫人親酌飲生,生跪受而飲。

    既而命麟與娉娉更勸疊進。

    娉酒至,生辭以乍出遠方,久瓊蘖,今不勝杯酌矣。

    娉娉捧杯再拜,生欲熟視之,固辭不敢先飲。

    夫人曰:“郎君年長于汝,自今以後既是通家,當為兄妹,汝宜跪勸。

    ”娉遂跪。

    生倉惶遽接,一吸而盡。

    娉娉收杯至夫人前,瀝餘酒于案曰:“兄飲未酹,更告一杯可乎?”夫人笑曰:“才為兄妹,便鐘友愛之情,郎君豈得戛然乎?”邊妪亦從旁相勸,生乃杯飲。

    夫人複讓邊妪曰:“郎君既舍汝家,乃不早以見告,當滿罰一觥。

    ”妪笑而飲。

    宴罷告歸。

    夫人曰:“郎君毋還邸中,隻在寒舍安下。

    ”生略辭。

    夫人曰:“貧家寂寞,願勿嫌也。

    ”即呼家仆脫歡、小蒼頭宜童引生于前堂外東廂房止宿。

     生入門,但見屏帏床褥、書幾浴盆、筆硯棋琴靡一不備。

    妪家行李亦已在焉。

    生既得定居,複遇絕色,且驚且喜,睡不能成,因賦《風人松》一詞,乘醉書于粉壁之上。

    詞曰:  碧城十二瞰湖邊,山水更清妍。

     此邦自古繁華地,風光好,終日歌弦。

     蘇子宅邊桃李,坡公堤上人煙。

     绮窗羅幕鎖婵娟,咫尺遠如天。

     紅娘不寄張生信,西廂事,隻恐虛傳。

     怎及青銅明鏡,鑄來便得團圓。

      是夕,娉娉反室亦厚憶生。

    因呼侍女朱櫻曰:“魏兄卧否?”櫻曰:“弗知也。

    ”娉語之曰:“汝往廂房窺之。

    ”去良久,返命雲:“郎君微吟燭下,若有深思。

    既而取筆題數行于壁問,谛視之,乃《風人松》詞也。

    ”娉曰:“汝記憶乎?”櫻曰:“已記之矣。

    ”遂口占一過。

    娉儒毫展雙鸾霞箋次其韻,頃刻而就。

    封緘付櫻曰:“明早汝奉湯與郎君盥面時,以此授之。

    ”櫻收于囊。

    次日黎明,如教而往。

    生盥洗畢,櫻出緘謂生曰:“娉小娘緻意郎君,有書奉達。

    ”生取視之,乃和生所賦壁間《風人松》,詞雲:  玉人家在漢江邊,才貌及春妍。

     天教分付風流态,好才調,會管能弦。

     文采胸中星鬥,詞華筆底雲煙。

     藍田新鋸壁娟娟,日暖絢晴天。

     廣寒宮阙應須到,霓裳曲,一笑親傳。

     好向嫦娥借問,冰輪怎不教圓。

      生讀之數過,不忍釋手。

    知娉娉賦情特甚也,遂珍藏于書笈中。

    方欲細詢娉情性,而夫人已遣宜童召生矣。

    生偕童人,夫人見生來迎,謂生曰:“郎君奉命萱堂,遠來遊學,不可玩時廢日。

    此中有大儒何先生者,及門之士常數百人。

    郎君如從之遊,必有進益。

    贽見之禮吾已辦矣,食罷請行。

    ” 生睹聘後,萬念俱灰,不求聞達,惟雲華是念。

    不虞,夫人之逼令就學,也黾勉應承,然亦不數數往也。

    因念夫人雖甚見愛,而挂口不及姻事,且令與娉娉認為兄妹,蓋有可疑,而元從質問,乃潛詣伍相詞祈夢,得神報雲:“灑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見娥。

    ”既覺莫曉所謂,但私識之。

    一日偶與朋友遊西湖,娉伺生不在,攜侍姬蘭苕潛至其室,遍閱簡牍,見有《嬌紅記》一冊,笑謂苕曰,“郎見讀此書,得無壞心術否乎?”因戲題絕句二首于生卧屏上:淨幾明窗絕點塵,聖賢長日與相親。

     文房消灑元餘物,惟有牙簽伴玉人。

     花柳芳菲二月時,名園剩有牡丹枝。

     風流杜牧還知否,莫恨尋春去較遲。

      抵暮,生歸見詩,知為娉作,深侮一出,不得相見。

    乃赓其韻,用趙松雪體行楷書于花箋,以答娉。

    詩曰:  冰肌玉骨出風塵,隔水盈盈不可親。

     留下數聯珠與玉,憑将分付有情人。

     小桃才到試花時,不放深紅便滿枝。

     隻為易開還易謝,東君有意故教遲。

      寫畢,元便寄去。

    躊躇間,忽春鴻來謂生曰:“夫人間郎君西湖歸,懼為酒困,遣妾持武夷小龍團茶奉飲。

    ”生喜甚,即啜一瓯。

    因移身逼鴻坐,笑語鴻曰:“娉小姐既視我為兄,汝何惜暫為我婦。

    ”鴻變色曰:“夫人理家嚴肅,婢妾隻任使令,豈敢薦枕于君,以污清德。

    ”生曰:“東園桃李,片時春也,何害?”遂與鴻狎。

    且謂鴻曰:“吾有一柬奉娉娉,能為我持去否?”鴻曰:“敢不承命。

    ”當亟遞去。

    鴻人,遇娉茶堂中,即以與之。

    娉急置于懷,矚鴻勿洩。

    返室觀之,乃和其絕句二首。

    讀罷歎曰:“清楚流麗,類其為人。

    ”言未已,聞夫人呼曰:“有客。

    ”娉趨出,乃外兄莫有壬也。

    自寞城來省,邢國因設宴待之,生亦與坐。

    夫人以久别有壬,且悲且喜。

    姑侄勸酌,不覺至醉。

    兼之有壬遠來,驅馳鞍馬,困憊不任酒,急欲休息,苦告夫人。

    夫人乃令脫歡扶掖至禮賓堂之南小齋内卧。

    生亦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