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回 乞丐婦重配鸾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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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今見又同兩個秀才來拜,不勝殷勤管待。

    延坐已畢,叩問來意,三人俱以前情相告。

    朱從龍欣然道:“在下收留此女,見他有些志氣,愛護勝于親生。

    方欲與他擇配,不道三位先生,有此義舉。

    自古道,見義不為,無勇也。

    在下當薄治妝奁,以嫁此女,其外房戶酒馔之類,三先生分為治辦,決不食言也。

    共襄厥事,以成士林一段佳話。

    ”三人聞言大喜,即欲相别。

    從龍留住,大設酒席,盡歡而散。

    明日三人來對吳公佐說道:“佳人有在,佳期不遠,但求老兄擇一聘日,并定婚期,弟輩當與吾兄速成此事。

    ”吳公佐道:“天下那有不費一錢,倩人成婚之事?”鄧元龍道:“昔阮宣子四十五家,王大将軍斂錢為婚,古來曾有行之者,吾兄亦何必多讓。

    ”公佐道:“且說是何等樣人家,有多少年紀,人物若何,使小弟知道,也好放心。

    ”元龍笑道:“老兄不必細問,臨期便知。

    我三人必不相誤,包稱絕妙便了。

    但求成婚後,當以天緣自安,笃好終身。

    新婦不作朱買臣之妻,老兄勿效黃允重婚之事,傷害天理,滅絕人倫,則我輩弟兄永永有光矣。

    ”吳公佐道:“三兄既有此等美情,小弟若負義忘恩,誓生生世世永堕豬狗胎中。

    ”言罷,叩頭向天設此誓願。

     三人見他如此賭誓,料無他意,即來回複朱從龍。

    從龍喚過長壽女,說知就裡。

    長壽女臉色漲紅,俯首不言。

    從龍道:“汝既為夫家所棄,在此亦非終身可了。

    若此良姻不就,嚴幾希之言反不驗矣。

    ”長壽女聽了,才點頭拜謝。

    從龍吩咐家人,勿得預先走漏消息。

    鄧元龍三人各出資财,賃起房舍,買辦床帏家夥,一面叫公佐選擇日期。

    正是兇事不厭遲,吉事厭近,選定九月初二行聘,十三日天德黃道不将日成親。

    這聘禮也不過鄧元龍三人袖裡來袖裡去,所以外人并不知得。

    到成婚這晚,三友已治縣酒席,朱從龍親送此女來至,大家歡呼暢飲,夜闌方别。

    三友複珍重吳生好作新郎,公佐唯唯微笑。

    這段姻緣果出意外: 周氏女,自漁蓑卧月,海棠紅抛在江濱,猶留卻半分顔色。

    吳家兒,向畫裡呼真,白元君染成被褥,盡拚着一瀉波濤。

     大抵豪邁之人,當富足時,擲千金而不顧。

    及至窘迫,便是一文錢也是好的。

    譬如吳公佐,本來是富豪公子,昔年何等揮霍!此時飄零異鄉,窮愁落寞,驟然得了這房妻室,且又姿容端麗,動止安祥,又有好些資妝,喜出望外。

    初意隻道是朱從家養女,并不知此女昔時行徑。

    及至成婚之後,那堰中人當做一件新聞,三三兩兩的傳說。

    公佐聞得大以為怪,細細訪問,方知就裡。

    因想自己是個男子漢,到沒奈何時,隻得權借僧寺栖止。

    何況此女,為夫家所棄,無所歸依,至于淪落,亦不足異。

    轉了這念,毫無介意。

    那司空、鄧、冉三友打聽消息,并無片言,喜之不勝。

    吳公佐本來資性通達,文章詩賦以外,酷好的是呼盧局博。

    隻因一向窮苦,謀食不暇,那有銀錢下場賭博。

    到此得了這些妝奁,資用有餘,更兼家有賢妻,又是吃過辛苦的,自會作家,不勞内顧。

    不覺舊時豪态複發,逢場作戲,擲骰扯牌,無有不去。

     不想卻遇着一個大大賭客,這賭客是何等樣人?乃是钤轄葛玥之子,小名尊哥。

    那尊哥生來不讀半行書,隻把黃金買身貴。

    見了文人秀士,便如仇敵,遇着吳公佐這般好賭之人,卻是如魚得水。

    尊哥自恃稍粗壯,與公佐對博,千錢一注。

    也是吳公佐運該發财,尊哥無梁不成,反輸一帖。

    到公佐手中,呼麼便麼,呼六便六,分明神輸鬼運一般,到手擒來。

    尊哥今日不勝,再約明日。

    明日不性,再約後日。

    不數日間,接連輸下幾千萬缗。

    尊哥世襲官銜,雖不加貧,公佐白手得錢,積累巨萬,從此開起典庫。

    那典庫生理,取息二分,還且有限。

    惟稱貸軍裝,買放月糧,利上加利,取赀無算。

    不五年間,遂成鹽城大戶,聲達廣濟故鄉。

     當初公佐落魄歸家之日,親族中那個不把他嘲笑。

    至于父母,雖是親生兒子,惟恐逐之不去。

    今番廣濟縣中,是親非親,是友非友,惟恐招之不來。

    那吳公佐葉落歸根,思還廣濟。

    長壽姐又無三黨之親,在射陽湖濱無有眷戀。

    隻有父親尚埋淺土,備起衣衾棺椁,重新殡葬,營築墳墓,并遷其母,一齊合葬。

    又買下幾畝田産,給與墳丁,以供祭掃。

    葬事已完,收拾起身,同歸廣濟。

    可敬那吳公佐非薄幸之人,大張筵席,請司空浩、鄧元龍、冉雍非三友痛飲一日,各贈銀兩,以酬昔日成婚之用。

    又同妻子到朱從龍家,拜謝養育轉嫁之恩。

    惟有嚴幾希已死,到其墳墓,沃酒祭奠而别。

     諸事既畢,歸到廣濟。

    喜得雙親未老,漸思一舉登科。

    埋頭兩年,便遊廣濟學宮,三入棘闱,兩預貢籍。

    科貢原是正途,藉此資格,出為雲南楚雄府南安州知州。

    政簡訟清,一州大治。

    可見家道富饒的人,免得貪酷,緻損名節。

    三年考滿,父母受封。

    周氏女封為孺人,衣錦還鄉,并不以舊時行徑被人談笑。

     那吳公佐出身富貴之家,容易革去延壽寺香火面目。

    像周氏從父親織席起身,至于漁戶退歸,沿門乞食,衣裳褴褛。

    既無一寸光鮮,面目灰頹,哪見半分精采。

    無端身入朱家,飽食暖衣,及至出配吳生,資财充裕,女工針指,無有不精,身體發膚,倍增柔膩。

    坐一坐如花植雕欄,步一步似柳翻繡閣,卻是為何?從來衣食養人,勝于莊嚴佛相。

    至若身居閨阃,封出朝廷,從頭一想,總成一夢。

    奉勸世人,大開眼界.莫要一味趨炎附勢,不肯濟難扶危。

    倘後來人家勝天,可不慚赧無地?說便是這等說,恐怕跳不出炎涼腔子。

    何怪蘇秦不第而歸,王播聞鐘而食,不為妻嫂所笑,阇黎所唾哉!自古道:“未歸三尺土,難保百年身。

    ”百年之内,饑寒夭折,也不可知。

    就是百年之内,榮華壽考,也不可定。

    隻要人曉得難過的是眼前光景,未定的是将來結局,在自己不可輕易放過,在他人莫要輕易看人。

    若不信時,但看周氏女始初乞丐市中,後來官封紫诰,即是榜樣。

    詩雲: 湛湛青天黯黯雲,從頭到底百年身。

     也難富貴将君許,且莫貧窮把目瞋。

     冬盡梅花須着蕊,雪消楊柳自逢春。

     丢開男子他家事,且看周娘一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