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關燈
整個院子,繁密的柳樹叢,和把圍繞院子的栅欄掩埋起來的長長的雜草。

    她仍然坐在親愛的兒子們的枕邊,眼睛一分鐘也不離開他們,也不想睡。

    馬兒察覺到天将黎明,都已經躺在草上,不再啃嚼飼料了,柳梢的葉子開始蔽蔽發響,慢慢地,忽起忽止的籁籁聲一直傳到了最低處。

    她一直坐到天亮,一點也不覺得疲倦,内心渴望着黑夜能盡量地再延長些。

    草原上傳來一匹馬駒的響亮的嘶鳴;無數紅色的光帶在天空中鮮明地閃耀着。

     布爾巴忽然醒了,一骨碌爬了起來。

    他很清楚地記得昨天囑咐過的一切。

     “好啦,夥計們,睡得夠啦!是時候了,是時候了!給馬飲水!老婆子在哪兒?”他通常總是這樣稱呼自己的妻。

    “快着點,老婆子,給我們吃的吧,因為要走很遠的路哪!” 可憐的老太婆喪失了最後的希望,凄涼地緩步踱進小屋子。

    當她流着眼淚預備早餐所需要的一切的時候,布爾巴下着命令,在馬廄裡忙着,親手給孩子們挑選最好的馬具。

    這兩個神學校學生的風姿忽然大大改變了:他們腳上不再穿從前的肮髒的長統靴,卻穿起附有銀馬刺的摩洛哥皮的紅皮靴來;象黑海一樣寬闊的打着無數疊痕和招疑的燈籠褲,系着一根金色的褲帶;褲帶上挂着縛煙鬥用的、附有穗纓以及其他鈴擋等小物件的一些長長的小皮帶。

    深紅色的短襖是用漂亮的呢子做的,象一團火一樣,上面系着一條有花紋的腰帶,幾把雕摟細工的土耳其式手槍插在腰帶上;馬刀碰在他們的腳上,锵锵作響。

    他們的還沒有十分曬黑的臉,看來更是俊秀和清白了;新生的黑暈在仿佛把他們的白淨和青年人的健康而強壯的容顔襯托得格外鮮豔;他們戴着有全色尖頂的黑羊皮帽子,顯得非常漂亮。

    可憐的母親,當她看到他們的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眼淚在她的眼睛裡轉動。

     “好啦,兒子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别再耽擱了!”布爾巴終于說了。

    “按照基督教的規矩,現在在上路之前,大家必須坐下。

    ” 大家坐下了,甚至連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口的仆人們也包括在内。

     “孩子的媽,現在給孩子們祝福吧:”布爾巴說。

    “禱告上帝,讓他們勇敢地打仗,永遠保持騎士的名譽,永遠維護基督的信仰,要不然的話,情願他們死掉,連他們的靈魂也不要留在世上!孩子們,到母親跟前去:母親的禱告将帶給你們水上和陸上的平安。

    ” 象世上所有的母親一樣,軟弱的母親擁抱了他們,取出兩個小小的聖像,一邊痛哭着,一邊給他們戴在脖子上。

     “讓聖母……保佑你們……兒子們,别忘了你們的母親……一到那邊就捎個信回來:……”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好啦,咱們走吧,孩子們!”布爾巴說。

     台階旁邊站着幾匹備好鞍辔的馬。

    布爾巴一躍就上了自己的“魔鬼”,那匹馬感覺到背上壓了二十普特①的重量,瘋狂地往後倒退起來,因為布爾巴是一個體重驚人的胖子—— ①一普特等于六點三八公斤。

     當母親看到她的兒子們騎上了馬的時候,她向臉上表露出更多柔和表情的弟弟那邊撲了過去、她攀住他的馬橙,粘貼在他的馬鞍上,臉上露出絕望的神色,拼命抓住他,不松手。

    兩個健壯的哥薩克很留神地拉住了她,把她攙進屋裡去了。

    可是,當他們騎馬跑出大門的時候,她以和她年齡不相稱的野山羊般的全身敏捷,跑出大門去,使出一股不可思議的勁兒,攔住了馬,用一種瘋狂的失掉感覺的熱狂擁抱了他們中間的一個;人家又把她攙走了。

     兩個年輕的哥薩克心亂如麻地騎馬走着,害怕父親,勉強忍住了眼淚,然而父親那方面,也感到有點慌亂,雖然他竭力不表露出來。

    這是一個灰沉沉的陰天:綠草鮮明地輝耀着;鳥兒有點不合調似地啼聆着。

    他們騎馬走了一陣,回頭去看看;他們的村落好象埋沒到地下去了;浮露在地面上的隻有他們的陋屋的兩個煙囪,和他們象松鼠般攀枝登臨過的樹梢;隻有遙遠的牧場還展延在他們面前,他們從這塊牧場可以回憶起全部生活的曆史來,從在露水沾濕的草上翻滾搏戲的時代起,直到在另外等待一個黑眉毛的哥薩克姑娘邁着矯健迅速的腳步膽怯地走來的時代為止。

    接着,隻有一枝頂上縛着車輪的井上的測量竿寂寞地矗立在空中;接着,他們走過的那片平原已經遠遠地象一座山嶺,把一切都遮蔽起來了。

     别了,童年,遊戲,一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