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二回 舉世誰知雪送炭 相看都是錦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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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精母血結成胎,為甚薰莸不共才?君子自成君子品,小人徒作小人呆。

     列位哥,俺這一篇說話,單說君子小人不同。

    君子自可恭可敬,小人自可惡可賤。

    俺有兩個比方,君子就如那高崗松柏一般,霜雪打他不黃,風雨吹他不折;小人就是那糞窖裡的臭蛆,一味鑽新棄腐,以臭為香。

    若拿他在清水裡,就直僵僵懶塌塌有許多不自在。

    這是甚麼原故?皆因小時父母不曾教得,詩書上不曾讨得個分曉,時時在錢堆裡養命。

    他那一種機智靈巧,都在這錢字上做了工夫。

    父母看做路人,兄弟認做别姓,那朋友一發是個外國四夷之人。

    單單隻有那妻子,讨了他些便宜,若是勢利到那極處,便是出妻獻子,他也是甘心的了。

    所以世情漸次澆薄,民風專尚奢華。

    你争我奪,把個道義都撇在揚子江裡,可嗟,可歎! 話表江西南昌縣,有個儒士,姓虞名廷,字修士。

    父母已亡,早年娶下一個伍姓妻室。

    修士志氣如雲,一味鑽研經史,不知歲月。

    一向虧煞父遺數畝薄田,數間房屋,也都賣去為燈窗之費了。

    伍氏不是績麻,便與人縫紉,轉換些活利,以助日常零用。

    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加之時荒歲歉,四處兵戈撩亂,米珠薪桂,蔬菜價騰。

    他夫妻二人,住在那十字坊,一條伛兜巷裡。

    止得半間屋子,那屋子怎生模樣: 說道有柱借柱,說道無梁搭梁。

    頭上瓦數片缸塊,壁間落幾條草薦,一扇闆門無扊桕,兩條杌凳少梯檔。

    歪倒西邊,卻似醉漢低頭扶不起;丫撐北面,猶如病婆扒腳走難支。

    養濟院裡的散寮,鋪兵隊裡傳舍。

    到也月明常照疏床上,雨橫頻添破釜中。

     那伍氏與丈夫虞修士,住此多載。

    堪堪食不充腸,衣不蔽體。

    東家借鹽,西家乞醬。

    倒也虧得這些鄰舍,缺米時常去借米,少柴時又去借柴。

    就是不大還得清楚,他也不大計較。

     有個伯子名旭,字拱陽,伯母查氏。

    深居大宅,家業頗饒。

    隻有一件憊賴病,性子極其悭吝刁鑽,毫厘絲忽之事,他必皺着眉頭,彎兜打算。

    弄得一厘便宜到手,有說有笑;若一厘隻得一厘,扯個拽直,他便頓足傷心。

    畢竟算計家中男女借端生事,罰掉他一碗粥、半碗飯,補着便宜他才睡得瞑目。

    若逢鄰舍賀吊之禮,他整整獨自一封,兇事三分,吉事倍之,定主用的刮闆騷銅。

    有人請他吃酒,預先一日,不離淨桶,逼得肚裡精幹。

    次日赴席,骨頭鹵汁都并折裝囊,幹燥下飯,張得眼慢,還要袖些回家。

    米油吃着窖坑,垃圾留下換碗。

    亂發結頂網巾,浴湯挑去灌地。

    說不盡他千般刻苦,萬種镂搜。

    他貼四句家訓,以示酸啬之義。

    道: 冬日飲湯,夏日飲水。

    惜福有福,不可貪嘴。

     他卻有甘心伏小的所在,勢利面上,他又極肯賠錢養漢。

    所以扶起不扶倒,個個喚他是的闆小人。

    你看可憐侄子修士窮得徹骨,他一合也不肯資助。

    一日修士和那娘子,至晌午猶未起煙,修士肚子裡骨碌碌也似雷鳴。

    娘子道:“我餓到不打緊,隻是官人餓了難過,必不能看書怎麼處?”修士低聲道:“這些鄰舍,我們都告緊得他不奈煩了。

    我再三尋思,還是向大宅伯子處挪借些銀米,權支幾日,再作區處。

    隻是我顔重,不好自去,娘子,沒奈何,央及你走一遭。

    ”那娘子皺着眉道:“官人,你隻管闆難的事情要我做,你那伯子到猶可,那伯婆的嘴臉更難看。

    我去自去,萬一沒有,教我這羞臉兒,怎地回來?”叫做: 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

     修士忖一忖道:“也罷,待我寫一個字兒給伯子,你拿去不必開口,他看了字,自然有個回覆。

    ”娘子道:“這還使得。

    ”那修士拿起筆,将一張竹簡上寫得哀哀懇懇,卻是早晚斷然餓死,專候伯父可憐,借些銀米,以救燃眉的說話。

    寫畢遞與娘子。

    娘子接了,三回五轉,勉強而行。

    過得三五家門面,便是他伯子的大宅。

    娘子走到門首,隻見三五隻大狗,咆咆哮哮的叫将出來,驚得那娘子沒處躲。

    隻見裡面聽得狗吠,隻道有客來,一個人在軟門邊張一張,見了娘子,便不睬走進去了。

    娘子見有人,急着走向前,那人已走進去,對那主母說:“不是甚麼客。

    是二房裡那個叫化娘子。

    ”那娘子适到内軒,已親耳聽見了。

    其時見了伯婆,縮又縮不疊,隻得帶着哭容向伯婆下個禮,伯婆回了,便自去在那栲栳幾上坐着。

    那娘子見他不叫坐,也不好去坐,隻是站着叙了些寒溫,泛泛說話。

    隻見那些丫頭們,拿人參湯的、拿圓眼湯的、拿百果糕的,鬧鬧吵吵,都自去答應那主母。

    那主母便是淡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