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回 勢利先生三落巧 樸誠箱保倍酬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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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被上人瞧見,好不知重。

    子華也沒回他,倒是瑞禾過意不去。

    一日對子華道:“老林,老林,我與你素無名分,萍水相逢。

    憐你真心好道,幫我積濟陰功。

    我今看我那兒子大沒受用,不但福薄兼有禍事。

    倘有旦暮不測,可惜我心血無傳。

    我有經方兩卷,脈丹四卷,三十年來,指到回生,惟此而已。

    不敢輕洩。

    遇子誠人,好生佩受。

    你可一一研究,代我流福。

    我兒子雖說行醫,他立心偏頗,抱富欺貧,事事與我相反。

    ”叫做: 盜道無師,有翅不飛。

     瑞禾将書卷與他,又贈白金百兩,叫他收拾回去。

    子華垂淚不忍,再三推讓,才把二事收藏,拜謝珍重而别。

    那玉峰頗為快活,隻道老林空手去的。

    正是: 酒逢知己千盅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卻說林子華原有家園,兒子敬華開個小小藥店,将就過得。

    幾次要父回來,他戀着申瑞禾的傳頭,不肯抛舍,今得到手,踅身回家,把銀子交與兒子。

    自己就在此藥鋪裡撮藥寫方,修合丸散,一遵瑞禾手抄,全不計利,倒也應心得手。

    叫做: 有意種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不料子華回去不上三年,瑞禾老者忽然奄奄不快。

    兒子玉峰診視,猜他氣血兩虧,要把老兒做弱症醫。

    撮些補氣生血之劑,強要他吃。

    瑞禾道:“這藥周好,奈我不是這樣病。

    你方要行醫,不要把我應死之症,損你方盛之名。

    待我清虛寂寞,好好兒去罷。

    ”五峰就把醫書錯綜一篇道: 氣為血之先 血為氣之配。

    嗜欲無窮,憂患不止,氣傷血耗,宜補宜培。

     瑞禾聽了,隻是搖頭道:“我病不妨,你醫别人,用藥還要仔細。

    ”是日夜間,含笑而逝。

     人間失卻和丹手,天上應添種口家。

     玉峰免不得結果殡殓,自不必說。

    那瑞禾殁後,玉峰自出招牌,怪頭怪腦,迥然不同。

    寫着:申玉峰京傳禦醫世家方脈。

    把招牌矗出。

    那道地朋友好不替他肉麻。

    他數年之間娶了妻小,家中鋪設模樣盡好,水牌帳轎,日照提燈,那提燈号着: 歧黃濟美,華扁流芳。

    牌扁門聯,色色富麗。

     一日之同,雖有幾家請他,他絕早自己把水牌上天、地、玄、黃排起字号。

    添上一半鬼名,日日如此。

    每日出門,定要捱到下午,棱棱層層的拿班做勢,跨進帳轎,帶着護書,靠着扶手,官腔官闆,一味兒咬文嚼字。

    到病人家,他一頭撮藥,一頭慢條厮演,沒有一些根究病原,斟酌藥味之意。

    都是那日會着某鄉宦,那日會着某老爺。

    某财主的恙,虧我一帖扳轉。

    某奶奶的命,虧我幾劑喚回。

    這都是有生發的人家,他才挂這勢利榜文。

    我和你平等百姓,他看下脈來,卻似吃木鼈子一般。

    三言兩語,便喝聲打轎,登上魂兜去了。

    正是: 大風刮倒梧桐樹,自有親人說短長。

     卻有那上海知縣姓周名睦,号太和,浙東人氏。

    看他申氏異注《本草》,倒也扭捏聰明,便傾心道是醫門才子。

    那《本草》怎的?姑道一二: 戀绨袍<陳皮> 苦相思<黃連> 洗腸居士<大黃> 川破腹<澤瀉> 覓封侯<遠志> 兵變黃袍<牡丹皮> 藥百喈<甘草> 醉淵明<甘菊> 草曾子<人參> 如此之類。

    不過是市語暗号,欺侮生人。

    那知周知縣喜他穿鑿得妙,下帖請他,邀着二尹陪酒。

    二尹是山西貢生,叫做郭正,直耿漢子。

    那玉峰隻是脅肩谄笑,與周公接談,二尹也有幾分削色。

    及至過來周旋玉峰,反被他尖酸開了。

    倒是周公勻泛綢缪,大家終席。

    可惜玉峰讀書不透,不曉得: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一日,本縣一個皂隸也是極生事的,卻又極要體面,慣争餓氣,且是一身氣力,姓祝名高,綽号鐵殼蜒蛐。

    妻子産後感寒,他主心要接玉峰到家闊闊,在縣中也好扯天。

    一口氣跑去請他,不患遲了,排在荒字号上。

    那老祝停當,叫聲“申相公,老爺有請。

    ”隻見玉峰忙忙出來,及問細底,知是老祝自接,吃了一個空歡喜,臉就一挂,兩個别了。

    玉峰有心,這日直到上燈出門,分付轎上,看完别家,荒字号堪好留他結末。

    出門又遲,未免該多說的所在,耽擱工夫,輪到祝家,足足半夜。

    那祝皂隸妻病事小,一團高興,吃個鳥羞,悶昏昏挺在床上。

    隻見燈籠火把,就是抱喪一般,一乘轎子歇下,就向祝家門上擂鼓的一般。

    喊道:“申相公在這裡,快些開門!”鐵殼蜒蚰正恨得沒處出氣,速造奇謀,應道:“來了!”連忙開門,“相公、相公”,叫聲不疊。

    又叫箱轎阿哥請坐,提着燈兒前走,說:“相公請行,都端正的。

    ” 玉峰大搖大擺踹上樓去。

    老祝叫妻子伸出手來,玉峰不曾貼着,道換手診脈,遂立起身道:“下面取藥。

    ”誰知祝皂隸同老申上樓,放得燈盞,就把樓梯靠壁側着。

    看老申将到樓門,把燈草一扯,燈弄黑了。

    老祝道:“相公慢走,等我下去取燈”。

    那老申躁暴,看這小房小屋,那裡等得。

    往下一跨,倒掀下來,疾地一聲,叫道:“不好了!”那老祝乖賊,早把樓梯安正,走将下來。

    老申跌得扒癱不動,老祝反埋怨道:“我說相公等等,待我掌燈。

    你這樣性急,何不天亮時來。

    虧我們守着病人等到這樣時候,若是急症,早籌過了多時,隻當請先生來批書入殓。

    ”唠叨的不歇。

    隻見箱轎衆人俱來攙扶,那玉峰慢慢掙起,又氣又惱,一拐一跷,扒進轎去。

    正是: 使心用心,反累己身。

     那玉峰跌下接來,沒趣之極,藥也不撮,就上轎子。

    轎夫問道:“相公不跌壞麼?”玉峰道:“幸而樓低,不緻傷損。

    ”但右腳先跨落地,一頓,筋吊縮了短了半尺。

    因細想道:“跌下并無絆礙,好像沒有樓梯,況我跌落在地,又在樓梯之下,莫必這切腳筋的設法害我?”又轉念道:“罷,罷,從古來沒有敲門看病之理。

    我也有些不是。

    ”一程已到家中,半晌掙不出轎,右腿疼極,竟提不起。

    隻得一個抱了腳,一個馱上肩,上樓睡了。

    疼了一夜,天亮正要起來,腳已通身紅腫,動彈不得。

    玉峰急了,隻得把生意暫覆,接個外科郎中醫治。

    有詩為證: 好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