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回 挑腳漢強奪窈窕娘 巧丹青跳出閻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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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空閑院宇,可以安歇家眷之所,房金厚謝。

    ”這尼姑就是智弘,是那同心院尼僧月指的道友。

    見說是家眷,沒有男人的。

    便道:“我們庵中都是女衆,倒也清雅幽靜,雄蒼蠅也飛不進的。

    ”蒼頭道:“如此甚妙,即煩師太指引。

    ”蒼頭進庵一看,果然好一座淨院,隻見: 松濤夾道,柳絮垂階。

    洗缽泉香,護幢雲霭。

    供着的襄陽怪石,禮着的道子丹青。

     蒼頭回船禀過萱念,遷到庵中住下。

    時與智弘清談,說及目下因緣,不覺淚零紅雨。

     萱念一日忽見側軒内題着數行小字,宛如閨怨,不寫姓名,問系何人制作,智弘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萱念再三詳問,卻也遮瞞不過,說:“姓名倒與夫人不甚差遲,但他是空門弟子,夫人是香閣嬌蛙,身分懸絕。

    ”萱念道:“我輩皆有佛性,引我一見,聽些出世立言,不枉道場旅宿。

    ”智弘引到關房門首,又覺别一洞天。

    二人才接儀容,悲喜交集,心内各自驚詫。

    恐智弘專房涉疑,佯不厮認,假意各通姓名,序茶而别。

    嗣後智弘他出,兩個訴出中腸苦楚。

    萱念再四勸解道:“姐姐天生才品,決不終落空門。

    況事已如此,妹子已願作周堅,父母在堂,還當定省晨昏,克全孝道。

    ”蟾舒聽伊苦口,堅志少回。

    作詞一首,粘之座右: 偶寫新詞染碧紗,多情纖月照袈裟,篝燈無寐自橫斜。

     夜靜獨嫌魚子寂,漏沉更呢茗爐嘩,焚些百和敵奇葩。

     ——浣溪沙 月指觀見此詞,就來委曲勸谕,智弘也來撺掇,蟾舒意允。

    月指就喚了船隻,一同回家。

    香雲已蓄,但未長齊。

    歸家見得父母,又撇了萱念妹子,終日短歎長籲,抑郁不樂。

    母親問道:“卻是為何?”才說起萱念消息。

    正通知楚老,趕到毘陵,早已差官迎取去了,白白空走一場。

     不及半載,天啟傳旨,遍選宮人,以成大婚盛典。

    江南一帶,部文未到,婚的婚、嫁的嫁,含香豆蔻,一霎時都做了病蕊殘花。

    蟾舒知得,仍要薙發披缁。

    楚老聞之,來解勸道:“當初為妾,姐姐決意不從,今揀一門當戶對的,完了百年大事,庶不負天生智慧之意。

    ”蟾舒隻得微微首肯。

     忽有城中少年顧又凱,十五遊庠,名家舊族,且留意丹青,擅絕一時,自拟虎頭再世。

    特央近鄰劉媽媽到陸家議親。

    此時事在危急,雖又凱家業凋零,陸生亦難計論,人才聰秀,喻氏必定應承。

    果然一說就成,下了些須聘禮,次日臨門合卺,真是一對天仙下臨凡界。

     成親未滿一月,忽有燕京舊識吳祭酒,是他祖父通家,書來招緻幕中。

    雖琴瑟之歡難舍,為糊口計,不得不割愛遠就。

    擇日起程,共傾别酒。

    京華迢遞,宿雨餐風,不則一日,到了京師。

    谒見吳公,吳公異常款待。

     卻好聖上大婚禮成,各官争繪《葛覃樛木圖》進上,沒有當聖意的。

    吳祭酒亦命顧郎繪寫,潑墨匠心,出人意表,用黃绫裱成進上。

    天顔大悅,賜赉吳公金帛,命宣畫士見朝。

    召至文華殿面試長箋十餘幅,皆畫後妃故事,幅幅稱賞。

    即着内官魏忠賢,賜内帑黃白金各十錠。

    誰知那忠賢是個風大監,随要顧又凱畫太真出浴,祿山洗兒等圖一百幅,都是春意淫蝶的故事,顧生回道:“又凱乃吳中秀士,今場期已迫,要歸家應試,求取功名。

    ”魏監道:“你要功名不難,描畫完日,就分付主試官兒,與你一個舉人,卻不省了奔馳。

    明年進士,都在灑家身上。

    ”顧生又托言父母年老懸念,一意要回,抵死也不肯畫,違拗了魏監。

    魏監密令番子手,說“順生盜内庫金銀,可搜他行李辎裝,一一盤搶,都賞與你們,隻饒他性命。

    ”番子手如命而行。

     顧生一朝富貴,恰又頃刻貧窮。

    隻得隐姓埋名,奔出京師。

    一路畫些畫兒,賣了充饑。

    挨到濟甯地面,隻見岸邊泊着一隻頭号座船,上貼着兵部正堂封條,舡内隻聞女子聲音,并沒正經男子。

    顧生口中高聲賣畫,艙中萱念見了顧生眉清目秀,衣衫褴縷,必定是暫時落魄的。

    即喚老蒼頭,叫他近舡,買了一張山水。

    仔細看來,上題“吳門天蹇癡生”,便叫人問“吳門相距千裡,為何賣畫至此?”顧郎含羞不語。

    又命專房再三盤問,方才回答,把這些聖上知遇并觸忤雌奸的情事,從頭告訴。

    說“家有山妻陸氏,成婚半月,即爾遠行。

    今出于無奈,将畫換錢,以作歸計。

    ”萱念在船,聞說陸氏,心中暗想:“既是吳門,又言新娶,決是蟾姐的姐夫了。

    嫁得這樣郎君,我姐姐也不吃虧。

    ”但衆人屬目之地,衷腸事不便細問,隻說“還要畫幅人物,是《葛覃樛木圖》,可會得麼?”顧生聽了這四個字,猛然驚駭,暗道:“我娘子在室之時,曾作此圖,不知飄零何所,獨有義妹萱念得知,此女如何曉得?”便将計就計回道:“此圖去年聞有我郡女郎描繪精工,今此稿不傳,小生不能獻醜。

    ”萱念是個乖巧的人,便問“那女郎是何等樣人?”回道:“便是山妻陸氏。

    ”萱念笑道:“若如此說,男反不如女了。

    ”道:“那繪圖的與我有些瓜葛,今有書一封,就煩捎寄。

    ”那書面上寫着“封寄蟾姐姐親啟”,隻看這幾個字,都是鐘王筆法。

    又贈元寶一個,以為資斧之需。

    顧生收了書,元寶辭謝不受。

    萱念又分付老專房:“這是我嫡親姐夫,路途窘迫,你去拜上他,決要受的。

    ”顧生隻得受了。

    謝别去久,萱念跌腳道:“一時有傷懷抱,倒忘問他姓名。

    ” 那顧生拿了這個元寶,露了形迹,行得不上一站地方,幾個捕人緊緊跟着。

    看他花子一般,那得這個元寶,決然是個賊盜。

    正走進酒飯店裡,捕人叫破地方,一把拿住:“你這元寶是那裡偷的,從直說來!”顧生哀哀告道:“我是姑蘇秀士,打從京師出來,帶此以作盤費。

    ”内中一捕人說:“啊!是有來曆的贓物了。

    半月之前,我離北京時節,聞說魏公公差一班番子手,拿獲盜内庫金銀的大盜,尚未獲着。

    你是欽犯了,拿去送官!”把元寶搜出,剝得赤條條的,止得單褲一條,送到官司。

    又撞着一個花臉,渾身是口也難分辨。

    受了刑罰,贓物入官,幸無對證,這官兒元寶到手,便也拖繩放了。

     這番遮身衣服都沒半件,投在城隍廟中安宿。

    廟中老道見是斯文落難,與他一領缸竈色棉布道袍,又送一兩銀子。

    顧生千恩萬謝,扮做雲遊道人,沿途抄化。

    可憐讀書後生,那受得風霜箠楚,身子已是狼狽,耽耽閣閣,場期算來趕不疊的了。

    随路搭了個客船,挨到毘陵,回家鄉不遠。

    叵耐病勢沉重,船裡客人嗟怨。

    水手将床被單藁薦裹了,抛在岸上,不顧而去。

    歇得一夜,已是嗚呼尚享。

    恰遇中秋之夜。

    正是: 人間共賞嫦姮魄,地下難追李賀魂。

     偶有顧生鄰舍,叫名杜小七,與人挑腳,送至毗陵。

    經過身邊一看,認得這是顧大舍,客死窮途。

    便生一計,認做是他義男,将此為訛,騙些銀子銅錢,有何不可。

    即在旁邊假意啼哭:“可憐幼主是蘇州秀才,京裡回來,中途遇劫,一命歸陰。

    求乞善男信女,随緣樂助,置買棺木衣衾。

    ”那女僧智弘看見,發個慈悲,是他為首,共斂了十餘兩銀子。

    也有助紙錢的,也有舍布匹的,俱是杜小七收下。

    買一口闆皮棺木,捱到夜間,放落材去,上掩一條破布單,釘上棺蓋,安在驿前灘上。

    其餘銀錢布匹,都一齊幹沒。

     可恨小七,就起天大不良之心,暗想:他新娶的娘子,乃是陸酒鬼之女,此婦十分标緻。

    今顧大官死了,兩家一樣精窮,畢竟思量改嫁。

    隻可惜我生意低微,不好開這臭口。

    趁他家中未知兇信,我走去報與他嶽父母,先讨一個好。

    後來再看機緣,或者該是我小杜受用,不怕飛了上天。

    忙忙走到陸家,見了陸家夫婦道:“你女婿流落他鄉,我因生意适在毗陵。

    見他裹床單被,躺在岸邊,病體危笃,我要尋醫救治,前中秋之夜,不想命赴黃泉。

    我将身邊幾兩腳銀,備辦衣衾棺木,盛殓了他,才放心回來。

    ”陸娘子痛哭,蟾舒暈倒不蘇。

    楚老在家,聽得震淫啼哭,跑到陸家,道為何事?喻氏說:“杜小七報道,我的女婿中途死了。

    ”楚老也大哭起來,慢慢勸說:“死者不可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