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回 沙爾澄憑空孤憤 霜三八仗義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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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可笑今人動辄風生,借名公憤,不知激出多少事來。

    大則震撼朝廷,小則武斷鄉曲。

    這公憤可是當耍發得的?我以為憤而不公,仗着一股血氣;公而不憤,何異脂粉婦人?若真正公憤,也博得個青史題名,口碑載道。

     氣節人人妄自矜,一朝遇事也風生。

     身爾轉念真堪惜,若個剛腸亘古今。

     叵耐古今天下最可惱的,小人得令,乘權使勢,威福生死,真是炙手可熱。

    随有一夥呵脬捧腿的,也就狐假虎威,那小人氣焰一發熱騰騰當不得了。

    若是把守清謹的人,隻是各行其道。

    我也不随波逐流,我也不吹毛求疵。

    如陽貨欲見孔子,朱文公注得絕好,君子之待小人不惡而嚴也,恐疾之已甚,不免事外生事。

    這樣說起來,趨和的趨和,養高的養高,終不然聽憑小人煽虐天下,更有何事賴着轟轟烈烈丈夫表表奇男子。

    雖然這卻大難,綱常勝事,氣節快舉,怎能夠事到其間,利害不搖,生死不撼,把身子推作孤注,輕于一擲。

    況是以下不三不四的小民百姓,綱常氣節與他有甚相幹。

    正是: 當場個個奇男子,轉眼喬妝妾婦行。

     說隻如此,氣性到底人人有的。

    卻怎麼: 天啟年間,魏閹作耗起來,勢不可當。

    缙紳大夫,非惟沒有力量救正剪除,反有作為鷹犬,遇着彈論他的。

    從而排擠下石,敲樸成招,衣冠體面,文章生氣,一些都講不起了。

    朝中文武,津要官員,大半抹落臉來,乞憐搖尾。

    其時做造假旨,校尉橫出。

    無論當事官府,遭其荼毒;即标下士夫,借事蔓延,污蔑鍛煉,也沒有一夜得安枕的。

     一日,忽然差出校尉數名,向蘇州地方拿人。

    開讀聖旨,自司道府縣,個個懷着鬼胎,咬牙咇卟,外邊又有人山人海,圍繞打聽。

    正是: 日間不幹虧心事,半夜敲門也吃驚。

     不料開讀旨完,沸傳要拿某人,要拿某人,彼時三三兩兩,即有為他叫冤叫屈的,道猶未了,昕得一片喊響,跳出一夥豪傑。

    時方天雨,也有拿着磚頭的,也有拿着木屐的,也有釘靴亂踢的,也有傘柄肥鞭的,就是雨點雪片一般,俱向校尉亂打,不分太陽肋扇。

    各官各府,衙門人役, 曉得民變,亂呼亂叫,隻好救護本官,那裡還敢禁止。

    隻見那些人: 兇眉倒豁,人人拼命争先;惡眼圓睜,個個舍生取義。

    如當公戰,以挾私仇。

     一拳複一拳,氣斷多時拳不歇;一腳又一腳,死已半日腳仍加。

     可憐幾個校尉,不消半個時辰,打做肉醬。

    官府慌了,随即安撫百姓,隻叫認查個把做頭的,再處其餘,不得混拿。

    看官們,你說這些官府内中,不知多少魏閹親人在内,但目擊民變,恐怕此時雷厲風行,一發變生不測。

    但隻是魏閹聲勢,便是他的雞犬,熱氣也呵他一口不得。

    況又有些甚麼聖旨在内,各官面面相觑,正沒一個妥當局面。

    隻見人聲亂嚷嚷中,幾個高聲叫喊:“是我打死!是我打死!”劈條人路,跪在官府面前,共有五個。

    連不上十四五歲瘌痢荒荒一個小使也在裡邊。

    官府尚自分付,隻要一名。

    那五人怒憤憤的争前認首,各将兇器口供。

    顔佩韋等端端正正五名即刻鎖押收監。

    看官,你看校尉赍旨,要拿周順昌等進京,其時兩榜同年,當道長官,尚沒一個出頭痛恤,卻與這般平民何幹?做出這樣轟轟烈烈,直到身正典刑,尚且談笑自若。

    此事聲震朝野,不知多少衣冠士夫,汗流浃背。

    如此節義,卻讓沒有半點墨水的攘臂争光。

    這叫做: 衣冠不任綱常事,付與齊民一擔挑。

     看官們,當時魏閹煽毒,暗暗切齒的難道沒有,那有明目張膽,這般痛快。

    然尚說道:眼見是非颠倒,皂白不分,一時血氣,睛眼出火,做個舍手,傳名千古燥脾的奇事。

    如今更有一件希罕的新文,卻在魏閹相隔三四年,又從沒要緊戲耍場中,冷灰爆出一個熱栗來。

    一向人豈不聞,那知其中還有許多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層層折折的因由。

    猶如: 古鏡尚蒙塵,奇人不遍聞。

     開塵磨鏡叟,演義勝丹青。

     口口口口一朝晏駕,崇祯禦極。

    把從前黑漆漆不由分說的陷人坑,一旦扒平。

    上朝下野,也該報他一個民和年豐了。

    不知甚麼緣故,連年間或水或旱,百姓流離。

    若是守株待兔的,九個餓殺十個。

    有些薄技微長的,除非是東奔西走,方才過得日子。

    正是: 不将辛苦易,難賺世間财。

     話表南京城内,有個太學,姓蔣名有筠,号淇修。

    年三十餘,有子方才十歲。

    祖父甲科,族中叔伯弟兄,科甲貢監,不下十人。

    淇修援例,父兄要他進取捷徑,省得零碎考試,小題分心,也不是團于蘭一段真正白木頭。

    兼他天資穎悟,苦志攻書,你說他是科甲兩字肯不放在心坎兒上的。

    但隻因他家事繁重,交際頗多。

    田地房産上的差徭糧稅,見年裡長,也讨個源源而來。

    讀書身分,也畢竟吃些虧了。

    以此功名不得遂意。

    每有浪迹江湖,結識異人之志。

    卻有一個總角同窗,八拜訂盟的,姓沙名原,字爾澄。

    祖籍真回教。

    其父沙象坤,曾發鄉榜,周旋世務,隻得圓融出教。

    爾澄幼與淇修筆研有年,兩人志同道合,吃盡燈窗滋味。

    卻是: 埋頭經史三冬足,不見青藜借火燃。

     淇修京緣羁絆,不得盡興交遊。

    爾澄文事既不得意,孑身聊落,到處窮途,又是淇修接過家裡。

    爾澄自愧年紀三十,不采一芹,但因家事凄涼,欲辭不得。

    卻有一件胎裡疾,不修邊幅,任俠負氣。

    每見人有恃勢淩物,欺壓良善的,也就奮不顧身,他便下老實不平起來。

    就是讀着書史中冤抑的事,便擊案而起,破涕牢騷。

    看到怨憤發雪田地,又仰天大笑,呼酒破悶,開懷歌唱。

    伏侍書童,說他是失心風的書呆。

    又怕他難捏鼻頭的性兒,況是家主尚且周旋。

    以此要長要短,就似呼風喚雨的一般,并不敢半點的違拗。

    正是: 堂上綢缪朱履客,階前若個不殷勤。

     卻說蔣家後園五間書樓,上上下下,有的是牙簽萬軸,錦帙千缃。

    爾澄涉獵之外,更有報房日送。

    卻是朝中時事,随到随閱。

    淇修每到晚聞,必梯己與爾澄小酌,從他口裡借看時局。

     其時正是魏閹、客氏表裡為奸,十件朝報,到有九件是拿問清官,酷拷名士。

    向淇修說着便咬牙切齒,悲憤填膺,不則一遭兒了。

    但其時這般炎勢,鉗口結舌,尚有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