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回 布賈冤随布賈翻 盜情難過盜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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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與人賭事,口人反要輸與他。

    若有人口須欺他,這個人就敢死了,他不但要認輸賠禮,還要口上門,扯破衣服,咬碎指頭,真口不當耍的。

    到了三十來歲,身邊積得二三十兩銀子,娶了一個二婚頭鄒氏為妻。

    家中原有一個小使,叫做阿隆,三口兒度日。

    他自從取娶了這個妻子,生意也隻将就,虧煞别樣生發些用度。

    那妻子又是個刁鑽惡薄的,心所有了他,就如老虎添翼翅一般。

    凡鄰舍家婆,過往小使,不許在他面前道個“瞎”字,若道了個“瞎”字,定要罵得足食足兵。

    就是賣小菜東西的,到了他家,定是磨牙不過,折本出門。

    萬一挑起擔子,咕哝一聲“瞎毒”,他就追着,盡情踢打。

    路間人聚集解勸,反道有眼的欺侮沒眼的。

    如此多年,說不盡他瞎毒的口狀。

    正是: 毒而不瞎者有矣夫,未見瞎而不毒者也。

     那瞎子卻結下一個前世冤家,乃是平湖縣人,叫做魏玉甫。

    有個病凄江氏,止生得四歲的一個兒子,叫名官壽。

    玉甫雖是收販小布,也是一個半光不糙的閑漢。

    一日起個五更,要到嘉興府裡告張狀子,思量“言乍”一個财主。

    吃了些飯,黑漆漆的出門,卻被門檻一絆,跌下一跤。

    也不知疼痛,扒起就走,徑讨船到了府城。

    肚裡有些七上八落,不知此主錢财詐得到手否,心懷憂慮。

    一頭走着,遠遠望見一個招牌,上寫着“李心所,蔔易如見”,旁邊有兩行小字:“緻誠燒送禍福,酬還神願”,走到門前,且是收拾得有些模樣,但見: 袅袅香煙,生生神像。

    袅袅香煙,水碓末香盤九曲;生生神像,泥金彩筆點雙睛。

     竹椅數張,到也擺得假乖;詩箋幾幅,且是貼得精緻。

     牌位上,供着周文并孔子;水闆上,書着年月及今辰。

    瞽目先生端正坐,虔心主顧降來臨。

     這李心所店到蚤蚤開張,打掃得潔潔淨淨。

    洗手水盆滿滿兜了清水擺着。

    涼秋天氣,硬邦邦黑綠布道袍穿起了,頭上戴頂分心如意雞鴨嘴口口巾。

    兩隻螺蛳肉眼反上反下,側耳聽聲。

    專等個人來上門,竭力奉承他一番,報個主顧。

    若有問疾病的,教他降星告土,鼓樂響送,起發他一主,熱鬧熱鬧。

    肚裡件件想到,又思量上天,又思量入地,不良之事種種都搜索到。

    古人說得好: 不見可欲,使心不亂。

    無目之人,朝朝暮暮。

     黑漆漆的,眼中無見,心内多思,無怪其然。

     列位哥,隻是要思量得好,若如李心所,心懷不正,有何好思量思出來!不一會兒,将巳牌了,鬼也沒一個上門。

    剛剛魏玉甫走在門首,往内瞧瞧,就如釘釘的一般,再不走去,便起個念頭道:“且問個卦,看那事兒稱我心否。

    ”一腳跨入他門,叫聲“先生請了”,竟取課筒,望門外朝天,暗暗禱祝道:“魏姓香火,來意緻誠。

    今日到府城,某家财主,我氣他不過,要告他一狀。

    他是忠厚沒用之人,日後他怕見官,央人來處,财份十分旺相,還個上上之卦。

    萬一其間有鬼作怪,不來調停,利息淡薄,還個下下之卦。

    ”魏玉甫禱告已畢,作了揖,轉身将課筒捧與心所。

    心所問了姓,的掇的掇,且是念了一長篇,搖了半個把時辰,将錢擲了三擲,得了内卦。

    又搖又擲,完成一卦,乃是個“澤水困”卦,遂道:“阿爹請坐聽講,這是澤水困卦,有何貴幹?”玉甫道:“要求主大财,不知落空不落空,先生從直斷來。

    ”李心所道:“此卦上妙。

    卦名為困,求财者不消勞力,困在家裡,也有人送上門來。

    且又六爻亂動,乃是錢财旺相,亂滾進門之兆。

    今日勾陳玄武直日,七煞黃幡直時,又有豹尾拖槍塍蛇布陣,一夥錢财盡行趕來與你。

    再查得天罡塞道,五鬼拔橋,蟆蠍亂鑽,枭神滴血,恭喜财旺之極!” 魏玉甫是個貪财愚下之人,那曉得易中道理,聽他一派胡言,眯眯地笑,想着身子就在元寶堆裡一般。

    就向腰邊兜肚内摸出一包銀子,撮了七八分一塊,用紙包了,遞與先生,叫聲有勞,低頭便走。

    暗想道:“若處了銀子,再寫得些田地過來。

    三郎菩薩,保祐介弟子,豬羊還願!” 卻說李心所接了魏玉甫課錢紙包,就是一捏,早已歡喜。

    即将紙兒去了,把銀子放在口裡一咋,知是好銀。

    連叫:“阿隆,阿隆,快些去趕那起課老爹轉來,說先生還有話對你說。

    ”阿隆原是做心所眼目的,人去人來,看在肚裡,常有低假銀子要換,追趕慣的。

    一口氣追去,不上二十來家門面,扯住魏玉甫衣袖道:“先生請阿爹轉去,還有要緊話說。

    ”玉甫心上歡喜,随他轉來。

    李心所早已與老婆速成一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不施萬丈深潭計,焉得骊龍颔下珠。

     魏玉甫随着阿隆,步步轉來,到了課店坐下。

    心所在裡頭踱将出來道:“魏阿爹來了麼?魏阿爹,你方才此課,有十二分财喜,小弟心中慶賀。

    此番家道興隆,規模比前大不同,大要改變一番,就如脫皮換骨的一般。

    小弟當日學得揣骨神相,隻為纏擾的人多,如今不行相法,單單起課。

    今遇老丈财星,索性替老丈細細一決,不要相金,待日後果然應驗,再來重重謝我就是了。

    ”魏玉甫癡想所蔽,竟把自己當個财主,立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