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回 有緣結蟻三朝子 無意逢人雙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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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回細道。

     日觀秦觀,面面飛五色神霞;吳觀國觀,處處繞多般怪樹。

    黃河如帶曲回回,白骨如生光爍爍。

     藥竈前多天麻鬼箭,茅庵裡關薄霭輕雲。

    鶴唳一聲仙客過,猿啼三下客星來。

     看看呂公石像,摸摸洪邁碑文。

    果然不是人間世,誰肯偷閑走一巡。

     無寒領了老脫,各處觀看,十數日間,看玩已畢。

    老脫道:“恰像我曾走過的一般。

    ”無寒道:“我走了二十多遍,越走越覺得好看。

    ”又思量道:“當日養兩個小厮在這裡,去看看帶了去罷。

    ”走到一個峰岩之下,有平陽地一片,通是野花奇草生滿。

    無寒道:“老脫你站着,待我喚出來。

    ”老脫道:“無寒,你慣說鬼話,空山荒野之處,鳥鵲稀疏,那裡去叫甚麼小厮。

    ”無寒笑道:“你隻看我便是。

    ” 走向地中央處,将草來拔去三五尺大一片,下有一塊大大方磚,又折了一根竹條,将四圍掘掘松動,将磚頭一掇,掇将起來,下面卻是個小缸,缸裡盛着一對奇貨。

    那奇貨: 光似鏡 堅似鐵 走如飛 輕似蝶 這兩件罕貨,頭搭尾,尾搭頭,耐耐煩煩蹲在裡面。

    聽見無寒做聲,兩個昂起頭來,就像兩把鐵鉗一般。

    老脫心裡猜道:“又不是貓,又不是狗,又不是飛禽,到像個放樣的螞蟻。

    ”問道:“無寒,無寒,這兩個小厮,到像螞蟻。

    你看,你看,扒将起來一發像了。

    ”無寒道:“不是螞蟻是甚麼?他兩個七年前,在這裡鬥個不歇,我替他講和了,免他兩條性命。

    他情願随我,我将些符咒制他,又與他辰砂聖水丹服換他的毛骨氣味。

    又待七年藥力充足,骨節換盡,然後取他耍子。

    ”無寒将手擎他起來,身子就如水磨的徽州漆器一般。

    将鼻子聞聞,到有些梅花冰片氣息。

    用指爪身上彈彈,铛铛有聲,如彈磚片一樣。

    仔細看來,每個長一尺七八寸。

    他倒有百十斤氣力,由你将風快斧頭,砍他一下,若是沒鋼火的,還要轉口,隻當替他搔癢,無寒将這兩個小厮,放在地上,每一隻腳踏着一十,叫道:“小厮立起。

    ”兩個齊齊立起,叫聲走,兩個齊齊走一個團圓,好似開路鬼,腳下有毂辘子一般。

    無寒跳下,老脫道:“活作怪,這兩件土貨,到是少的。

    ”無寒将小厮收了,就如折疊桌子一般,折得伏伏貼貼。

    将件破衣服裹了,動也不動,挈在肋下。

    二人到庵廟投宿去,無寒将這個小厮布包,将來做枕頭,或将來當凳坐,又不見與他吃東西。

    過了四五日,打開包來在泥土上走走。

    對老脫道:“這叫做打沙,隔五七日打一遭沙,顔色愈加好看,若在船裡不打沙也罷。

    ” 說完,依舊包了。

    兩人在泰山庵觀茅蓬,處處住到,約有半年。

    老脫又恩量走動,問無寒道:“我們離了山到别處走走,靜悄悄,隻管住這裡做甚?”無寒道:“你要自去走走,我不勤力,要在此多住住。

    你不曾出門見大天,世情還不曾嘗着,正該各處走走,你幾時起身?”老脫道:“即刻就去。

    ”無寒道:“你立着,我将小厮與你一個。

    ”老脫道:“我不要他。

    ”無寒道:“阿呆,這件東西極有趣的。

    不要飯吃,又不要酒吃。

    又不肯咬人,且是乖乖的聽入說話。

    耐冷,耐熱,夏天曬他,冬天放冰裡卻不妨事。

    你便帶一個去做做枕頭也好。

    ”老脫承他好意,切切要與他一個,隻得領了他一個。

    将衣服裹了,安頓作别,徑下山了。

    隻打聽某處有庵,某處有觀,肚饑了就要秋風一頓。

    東蕩西蕩,蕩了年半有餘。

     一日,蕩到淮安桃源地方,忽然這個小厮一漓溜在地上。

    這小厮聞得人氣息,能辨生人熟人,緊随老脫腳跟走着。

    一起少年遊人,路上瞧見道:“一個怪物,一個怪物!”老脫不知小厮落在地上,回頭看看,依舊取來着落了。

    那夥少年,走近身來,定要求看。

    老脫道:“有何好看?不過是個異樣螞蟻,乃是朋友送我當小厮的。

    ”這班少年綽了老脫,到一個酒肆中,叫拿酒來,對老脫歡喜賠情,畢竟要求一看。

    老脫隻得打開衣包放在地上,老脫走,他也走。

    老脫又将他擎起,長腳撩手,耀日增光,好似一盞做成的螞蟻燈,衆人無不啧啧稱怪。

    老脫收拾了要去,被這些人道他是個不凡之人,才有此異物,你一杯,我一盞,吃得個腳酥腿軟,人事都不醒了,衆人各各自散。

     老脫睡着在這酒店裡,直到鳥晚,酒家點燈,還不肯醒。

    店家看得老脫衣服褴樓,不着管他歇宿。

    叫兩個酒保,将老脫扛頭扛腳,扛出門外,把門扇關好。

    正叫做: 閉門不管窗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張。

     老脫被酒保扛出門外,睡到半夜,一忽醒來。

    隻見滿天星鬥,知道昨日醉極,不醒人事,撞在此處安歇。

    雖在露天,隻因日前虧與無寒朋友同睡,得他暖氣熏了,一向全然不怕寒冷。

    九月天氣,露水洋洋,身上絕然不冷。

    所睡石闆,照樣像同無寒眠的,有些溫暖。

    老脫想道:“今後寺院裡也好困,寺院外也好困,倒還是露天爽快些,醒來看看天也有趣。

    ”思量一會,又睡去了。

     睡到四更将盡,忽然茅草窩中,簌簌之聲,溜出一條蟒蛇。

    這蛇安身湖泊蘆葦之内,蘆葦蔓延,跨洲越渚,廣闊百十餘裡,盡他藏匿。

    隻是日間,難以吃人,夜間徜出來,尋些葷腥嗒嗒。

    将火光焰焰的一根三尺來舌頭,東撩西撩,撩到老脫身邊。

    原來蛇吃東西,再不會得細嚼細咽,就是小蛇吃大物,也隻是囫囵一吞。

    況此蛇有三十多丈長,竟将老脫一口吞下,溜溜撒撒,水也不消呷得一口。

    好好一個老脫,連衣服螞蟻通吞下肚了。

     可笑那老脫,下了蛇肚,還不就醒,且夢見哥哥在家裡,生意興頭,父親,母親通安葬了。

    與無寒換鞋子穿,登看泰山,無數好處,笑耍快活。

    那小厮在腰邊發急亂拱,老脫被他拱醒了。

    想道:“小厮一向忘卻不與他打沙,想是要打沙哩,不然為何如此亂拱作怪?”隻聽得耳邊塌塌之聲,就像剪桑條一般。

    連忙将手摸摸,竟不知是何所在。

    難道這個怪物不與他打沙,他就将我來活埋在這裡了?為何身子不滾而自滾,不翻而自翻?喲,喲,喲,不好了,氣悶不過,快些扒出去便好!耳邊塌塌之聲不住,将身子亂搖亂擺,用力亂扒,有鬥口大一點透風去處,老脫盡力攻出。

    歎一口氣,眼花烏暗,東西南北,都不能辨。

    這小厮且在老脫身邊摸摸索索,老脫用心一審,此是何等去處?蓦然大吃一驚,隻覓身邊橫着三石米來粗一條花蛇,肚皮穿透而死。

    乃在一片荒草沙灘之處。

    細細想來,知是昨夜被蛇吞下,虧得小厮用鉗剪開蛇腹,才得鑽出。

    小厮伏在老脫面前,身上許多污穢。

    老脫道:“小厮,小厮,有勞你了。

    我将你到水裡洗洗。

    ”即将小厮到水裡細細一洗。

    洗畢,老脫想道:“我這一身臭穢衣服,如何了得,雖然不冷,那有冬天赤膊的?此處人迹稀少,無人瞧見,不免盡行脫下,蕩洗一番,草上曬燥了,再圖吃飯去。

    即将衣服洗淨曬晾,赤身坐着,小厮蹲在膝前。

     隻見遠遠一隻大船來了,看看近前。

    十多人打牽,牽手們走到大蛇身前,個個丢了牽闆,驚駭稱奇,看個不了,說個不休。

    有的道:“這個業畜,專一塞河塞港,成精作怪多年了。

    ”有的道:“再歇兩年,就要上天哩。

    ”有的道:“想是修行不到,天上降下來的。

    ”正哄個不了,船中人聞得,都要上崖看看。

    船家邀攏船來,一齊上岸觀看,七嘴八舌。

     老脫坐定,看曬衣服,隻不做聲。

    内中有個秀溜人物,像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