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九 賠遺金暗中獲隽 拒美色眼下登科

關燈
春姐坐在房中,正做一雙鞋子,聽見外邊有人說話,要來借住,探頭一望,恰就是常常來的潘相公,心内想道:“此人才貌也好,做人活動,決不像姓陸的呆子。

    他要來住,莫非到有意于我麼?”欣然走出。

    因是熟人,便插口道:“陸相公怕冷靜,回去了。

    相公,你不怕冷靜麼?”再安道:“怕甚冷靜?”一頭走,一眼看着春姐道:“我明日準來也。

    ”到家,在父親面前,隻說與德秀結伴共讀,叫人挑了行李書箱,竟來住下,無人處便與春姐眉來眼去,約定夜來開門等候。

    正是幹柴烈火,一拍就合了。

    德秀聞知再安住下,料他必有不好的事情。

    他一心專圖上進,不去管他長短。

    正所謂:“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其年,正值大比,到了八月初六,德秀即便入場。

    再安亦随衆應試。

    三場已畢,各人靜候榜發。

    德秀入場時,适染微疾,勉強進去,文字甚不慊意,場後終日悶坐。

    其母勸道:“你年紀尚小,今科不中,自有來科,悶他則甚?”再安文才本來去得,又遇着做過題目,寫出來,父親看了,許他必中,甚是得意。

    偷空去望春姐,許他中後,娶他為妾。

    春姐也歡喜不了。

     一夜,再安父親夢見無數報人擁進門來,報道:“潘再安已中第二名舉人。

    ”正在歡喜,又見一人走來,将報條奪去,道:“潘再安做了虧心事,舉人已讓與陸秀才了。

    ”報人紛紛而散。

    夢中拖住那人道:“那個陸秀才?”那人答道:“就是與你兒子同窗的陸德秀。

    ”忽然驚醒。

    明日便問兒子:“你做下什麼虧心事?”再安極口分辯。

    其父道:“若是發榜後,第二名不是陸德秀便罷,若是陸德秀,我再問你”再安默默吃驚,自忖道:“我就不中,陸德秀也未必果中。

    ”那知開榜後,報人報到陸家,德秀果中了第二名舉人。

    再安父親将兒子責問,不胪吐實,遂将他鎖在書房,不許出門,連春姐也不能去望一望了。

     再說德秀年才十七,中了高魁,合家歡喜,親友皆來稱賀。

    連乳母王媽媽也歡喜個不了,回來說與春姐知道。

    春姐問:“潘相公可曾中?”王媽媽答道:“不中。

    ”春姐默然無語。

    那知潘再安一個舉人已輕輕送在他身上去了。

     德秀中後,見主考,見房師,謝賀喜,張樂設飲,上墳祭祖,忙了兩個餘月,打點進京會試,擇了吉日,拜别母親,起身進京。

    一到京中,終日在寓讀書,絕不出外閑遊;會試榜發,中了進士,殿試在二甲内,點入翰林,人人稱羨;凡公卿大僚有女兒的,無不要招他為婿。

    德秀以未奉母命,不敢輕許。

    其後接母到京,聘定了劉通政女兒。

    因女年太輕,須二年後成婚。

    按下不表。

     德秀散館後授為編修。

    一日,有一同官,請他飲酒,席上有官妓數名,内一妓叫春娘,敬酒上來,便問:“陸老爺,可認得賤妾了?”德秀茫然不識。

    妓女道:“妾曾服侍者爺數月,難道老爺忘了?”衆人都撫掌笑道:“陸老先生,你說足不入妓家之門,如何春娘認得你?今日與舊人相遇,不要假道學了。

    ”德秀問道:“你果是何人?何處服侍過我?”春娘下淚道:“奴即王媽媽繼女張春姐也。

    ”德秀忙問:“何以至此?”春娘低聲說道:“那年自老爺去後,有一潘相公來住,與奴私下往來。

    其後潘相公不中,影也不見。

    忽一日,有人送一封書來,說他要進京,在途等候,教奴悄悄趕去。

    奴一時聽了,便瞞了父親,跟了來人就行。

    那知書是假的,被他拐到京中,賣入娼家,流落在此。

    親人永不見面。

    ”說罷,淚落如珠。

    有的道:“陸年兄,你可憐念此女舊日情分,收他做一小星罷。

    ”德秀隻管搖頭。

    春娘道:“從前妾系閨女,老爺尚且閉戶不納;況今日敗殘花柳,焉敢奢望得侍枕席?隻求提出火坑,得見父親,作一良人婦便好了。

    ”說罷,淚流滿面。

    德秀見其有深悔之意,便道:“你若果肯改悔,這還容易。

    你的繼父母都在我身邊,我叫他贖你回去便了。

    ”春姐聽了,即忙跪下叩謝。

    衆人道:“春娘,陸老爺已許贖你身子,快快揩幹眼淚,敬一杯酒。

    ”德秀道:“如今倒要看弟面上,免他在此伺候罷。

    ”衆人道:“也說得是。

    ”遂打發開了,再飲香醪,直至更餘方散。

     德秀回去,即向母親、乳母說知,明日即與他落了藉,院中亡八送到春娘,一面償還他身價,一面叫他繼父送歸長沙。

    人始曉得陸翰林果是見色不亂的男子。

    後來春姐嫁一鄉人終身。

     德秀娶了劉小姐,夫唱婦随,連生貴子,官至尚書,告了終養歸家。

    隻因德秀做了這樁陰骘,功名顯達,較之潘再安圖了數夜歡娛,遂至終身淹蹇,得失奚啻天淵?觀此者可不急自猛省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