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 走天涯克全子孝 感異夢始獲親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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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純孝由來出性天,三牲五鼎總徒然。

     天涯走遍尋遺骨,留得芳名萬古傳。

     孟子有言:父母俱存,兄弟無故,最是人生樂事。

    設不幸而父南子北,兄東弟西,生離猶如死别,豈非人生極苦之事?然或遭世亂,或為饑驅,好好一堂聚處的骨肉,弄得一在天涯,一在地角,生不能形影相随,死不能魂魄相依者,比比而有。

    世人每說:人之生離死别,皆由天數注定,非人分成可挽回。

    不知數雖注定,挽回之力,全在乎人。

    果其仁孝之念,發于至性至情,一當骨肉分離,生必尋其蹤,死必求其骨,極艱難困頓之時,而此心不為少挫,則鬼神必為之呵護,夫地必為之周全,畢竟報其苦心,完其骨肉而後已。

    古語雲:“孝可格天。

    ”蓋育明明可驗者。

    古來如孟宗哭竹,王祥卧冰,俱是孝感動天的故事。

    我要說孝子萬裡尋親遺骨。

    且先說尋兄弟的事,作一引子,與看官聽。

     話說前朝崇祯末年,常州江陰縣有一舊家子弟、姓徐,名爾正。

    父親已故,母親陳氏,領着幼弟一人,年才十歲,學名爾嘉。

    爾正從幼讀書,專習舉業;年逾二十,已經娶妻。

    其如命運不通,未能入學。

    平日事母極孝,撫養幼弟尤加愛惜。

    家道雖非富足,尚可度日。

    奈其時正值明季鼎革時候,天下荒亂,百姓流離受苦,江陰一縣屢被兵火,城中安身不得,合家人口避往城西數十裡外青一埭上居住。

    漸漸家計蕭條、用度日缺。

    要曉得當此世界,留得一家性命,便是僥幸的了。

     那時大兵南下,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掃除餘寇,兵馬塞途,鄉村僻處亦紛紛而來。

    雖軍令嚴肅,難免地方騷擾,以故兵馬所至,人人關門閉戶,不敢窺探。

    一日,有一騎馬軍士在青山埭上經過,下馬少息,将馬系在一棵大楊樹上,适當爾正門首。

    其時爾正不在家。

    爾嘉卻好走出門來,見有一匹馬系在樹上,小孩子家頑耍心重,心中大喜,借着傍邊石凳墊腳,小孩子身輕一扒就扒在那馬背上。

    恰好軍士到來,見一孩子騎在馬上,他便将缰繩解脫,牽了便走。

    爾嘉正在要馬行動,見他牽了走,以為得計,并不呼喝一聲。

    那人将馬牽遠,即便聳身上馬,把爾嘉用手挾定,加上幾鞭,竟一溜煙不知去向了。

     再表陳氏要叫兒子讀書,屋裡不見,走出門外來尋,左右觀望,見一相熱鄰人走來,便問道:“你見我家小官人麼?”其人道:“我正要問。

    方才見一騎馬人挾一孩子,飛馬而走。

    馬背上抱的孩子,倒像你家小官人模樣。

    未知如何被他挾去。

    ”陳氏大驚,忙尋爾正來告訴失去兄弟。

    爾正忙從去路飛步趕去,趕了十餘裡路,天色已晚,杳無影響,隻得回來。

    母子相對悲泣。

    算計明日再去城中打聽。

    過了一夜,絕早抽身到城中探聽消息。

    有人說:“大營兵馬,今早五鼓起行,所掠人口,俱已帶去。

    ”爾正聽了,便知兄弟去路已遠,猶如落在井裡一般,含淚回家,告母知道。

    陳氏此時心如刀割,整整哭了一夜,越思越痛,日夕悲淚不止,漸漸兩目失明。

     爾正一發愁悶,欲到遠路尋訪,又念家無隔宿之糧,老母何人看顧?适近處有一開油店的,覓一雇工人,爾正欲圖工食養娘,便雇與他家,日間幫他做生意,夜間溫理舊業,讀書往往達旦。

     其年适值考期,爾正辭别店主,欲去赴考。

    主人笑而許之。

    那知縣府試後,宗師按臨,高高進了一名秀才。

    報到家中,陳氏也自歡悅。

    店主且駭且喜,也肯略為饬助,把入學事情料理過去。

    明年有人請他處館,束修頗厚。

    處了幾年館,家中漸有蓄積。

    一日,告陳氏道:“家中用度,一二年可以不缺,兒今日可以出門尋弟了。

    但須遠處遍訪,回來日子,遲早難定,母親須要寬心等候。

    ”其母道:“兒此去尋得見,便是天從人願了!”一面囑咐妻子善理婆婆,自己帶些盤費,徒步而行。

     爾正料滿洲兵鎮守北路者多,遂渡江過淮,往山東、山西、北直一路尋去,逢人便問,遍貼招子。

    曉行夜宿,走過幾個省分,曆過萬裡程途,杳無蹿蹤迹,隻得複往南來,以圖一遇。

    今且慢表。

     且說爾嘉當日被人挾在馬上飛走,吓得如醉如呆。

    一到營中,将他放下。

    小孩子離了家鄉,滿眼生人,便大哭起來。

    那人見他哭個不住,拔出刀來吓他要殺。

    小孩子怕殺,就不敢啼哭了。

    過了幾日,派在某都司标下服役。

    每日廚下燒火,堂中掃地。

    其後年紀漸漸長大,放馬砍柴,一應下賤勾當,無一不使喚他了。

    幾次欲要逃歸,又聞逃走的捉轉來要問重罪,所以一步不敢走動。

     其時,爾正适到金陵,偶在城下走過,背後猛然宵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