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九回 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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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着一臉的笑容,站在旁邊,太後便回過頭來,向他看着,很躁急地說道:“快上太醫院去召幾個在那裡當差的人進來!” 實際上,李蓮英一知道伊老人家的身子有些不快,早就自動的打發人去把那些禦醫們召進來了。

    在那個時候,朝中也象曆代一般的設着一個太醫院,主持的是院使,是位一二品的大官。

    院使之處有院判和禦醫等;他們的官階也有好幾級,那些高級的簡直不在我父親之下。

    他們雖然一般也是讀醫書,論脈案的醫生,可是他們卻和外面的醫生大有不同,因為他們還有一肚皮侍候皇差的專門學識咧!他們既然都是做着很高的大官,自然也有很完備的公服:紅圍帽,珊瑚頂(刻花的),連着一枝孔雀毛的翎子,和一件十分美麗的朝衣。

    我自進大内以來,各色的人物差不多已全見到了,惟有這些禦醫,竟沒有機會見面,因此我也急着的要見,還要瞧太後怎樣的讓他們給伊診玻我此時不上值的時候召了來,才使我得以恭逢其盛。

     因為李蓮英已早就把這些禦醫召來的緣故,所以太後的旨意才下去,不到三四分鐘,就有四位太醫院的老爺,魚貫着走進來了。

    太後是斜靠在一個比較最低的禦座上,依舊不住的在咳嗽,但體态還是很莊嚴,絲毫不移動地接受着這四位禦醫的朝參。

    本來尋常人診病,醫生們第一步總得先瞧一瞧病人的容色,然而這四位禦醫那裡敢向太後平視呢?他們是始終不敢擡起頭來的。

    那末這個病将怎樣診法呢?隻有省略了望氣色的一步,直接按脈了,其時太後的禦座的兩邊,已設下了兩張小小的方幾。

    幾上鋪着一重軟墊,待到那四位禦醫恭恭敬敬地如數的磕足了九個頭之後,太後便吩咐另外兩個女官,把伊兩個衣袖卷起了一半來,讓伊自己仍在中間的禦座上端坐着,而把伊的左右兩臂,分擱在兩邊的小幾上。

    于是那四位禦醫便膝行而前,一直行近到那兩張小幾邊去;同時又有兩們女官已把兩方很薄的絹帕把太後的手臂覆住了,因為象太後這樣尊貴的人,豈能随便讓不相幹的人沾及伊的皮膚的!四位禦醫便分着兩邊,每一邊各兩人,十分謹慎地伸出手來,用指尖隔着絹帕,靜心為太後按脈。

    論到按脈,這一種診病的方法實在是很神秘的!他們既不用時表來計算脈博的次數,僅憑三個手指頭按着,怎麼就能知道病人的病情呢?我從前總是詫為神異的,——至今也還不曾明白。

     隔了半晌,左右兩邊的禦醫便又悄悄地互相對調了過去,但他們是始終不敢向太後偷觑一眼的,盡管在事實上他們知道應該有一番瞧瞧病人的舌苔的手續,或者太後自己也不緻拒絕,但他們總是很謹慎的,那裡敢冒冒失失地要求瞧瞧太後的舌頭呢?他們并且竭力的要閃避太後的視線,就是在按脈的時候,也故意把頭側過一些,象是很畏羞的樣子。

     他們就是這樣靜悄悄地跪着,手指按在有絹帕覆着的手腕上,足足費了四五十分種模樣;我因為久在外國,看慣那些西洋醫生們總是隻須費卻三四分鐘便可以按畢一個病人的脈,如今瞧他們久久不釋,險引起要當他們是在太後的手臂上睡熟了!其時太後本人也仿佛是有些不耐煩了,蹙着雙眉,似乎立刻就要發怒的神氣;而伊的咳嗽,卻兀是不曾停止。

    那四位禦醫對此也很注意,每逢聽到太後的嗽聲,便悄悄地互相偷望着,彼此從眸子中交換意見。

    可是這時候的一副情景,卻委實是難看極了!當中是我們老年的太後,端然坐在一張杏黃色的禦座上,背後立着一座短屏,閃爍着一種不自然的光彩;整個屋子内的布置,卻一齊顯著很黯淡的顔色;地上是跪着四個服裝鮮明的禦醫,分成兩組,長跪在太後的足下,象揣摩某種無價之寶似的隔着一方絹帕,絕不動彈地在給太後按脈;其餘的人,都呆呆地在旁邊瞧着,我想要是當場拍一張照出來,必然是很夠惹人發笑的! 我自己承認是很乏耐性的,不覺就在臉上露出了一種又驚奇又好笑的神情來,因此我偶然向太後一望,太後一便瞧着我默然微笑了,伊也很知道我是決不曾見過這種奇突的情狀的。

     最後,那四痊禦醫的按脈工程畢竟也完畢了,差不多在同一個時候,忽地爬了起來;又照例的向太後磕了頭,便蹑手蹑足地走出這一間寝宮去了。

    太後并不直接和他們說什麼話,倒向我說道:“德齡,就着你跟他們出去瞧着吧!” 伊的話音還是很峻急,顯然是伊還不曾把伊的無明火完全捺下去咧!但是伊教我出去的意思,卻不是造因于此,從伊日常行動上推測起來,伊多半是對于這四位禦醫尚未十分信任的緣故。

    于是我就急急的奉命而出,緊随在那四位禦醫的後面,走進了一座和太後的寝宮相毗連的偏殿。

    那裡已預先設下了四副很小很矮的桌椅,桌上有筆硯紙張安放着;那四位禦醫老爺便各自占據了一副座頭,恭恭敬敬地坐了下去。

    先是各人默默地寫着一套脈案,這套脈案寫完,才互相讨論起來了;各自發表着自己的意思,結果四個人有了四種意思,無一相同。

    這當然是不行的!四個人便各自盡力讓步,商定了一個協議,同時毀去了先寫的一套脈案,換上一套緻相同的詞句。

    太後的病情,便象這樣的揣摩讨論而決定了!接下去就得由四位各出心裁的開出藥方來了。

    開藥方的時候,他們似乎更比拟脈案來得鄭重,每個人都在沉思着,呻吟着,象學堂裡的學生,逢到大考一般的刻苦從事,足足費了一個鐘頭才完成。

    然而他們關于用藥,卻就不再讨論了,各憑着自己的意思開出來,結果便産生了四張不同的藥方。

     後來,太後自己還告訴我,為什麼那些禦醫對于用藥,思索得如此的苦法?原來其中尚有極大的關系,所以他們總想盡所能的開出一張完善的紅方,不使有半些錯誤。

    這個所謂極大的關系是這樣的:凡當皇族中的一位,——指太後,皇帝,皇後,貴妃而言——害了病的時候,照例必由太醫院指派兩位或四位禦醫進宮來診治。

    這診治一開始,便立即在這幾位被指定的禦醫的身上,加上了一重責任,非要他們負責治愈不可!萬一那病人竟不幸而死了,那末這幾位指定的禦醫,便得大受斥責了。

    尤其是那正在握着大權的統治者,為給他醫病的那些禦醫的前途計,更是萬萬死不得。

    據說從前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