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回 各業藝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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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領袖便在那一班修養了多年的助手中挑選出來補充。

    所以伊們的工作技術,永遠是不會退化的,而且都有一貫的精神和秘訣,象祖傳父,父傳子的世傳職業一樣。

    雖然實際上,伊們都各有各的出身,彼此絕少血統或親戚的關系;然而精神上竟象一家人無異,這是和外間尤其不同的一點! 如今回想起來,宮内的一切費用端的是浩繁得不得了,單從這引起工藝上講,已夠人活活的吓死。

    我在宮中住了那麼幾年,可說是沒有一天不見有新制就的鳳鞋,送到太後跟前來讓伊品評和察看的。

    一天工夫,至少必有一兩雙,多至五六雙;這樣一月一年的累積起來,數目自然是級大的了,而這筆費用之巨,也可以想見了!這還不足為奇,因為鞋子畢竟還隻能算是一種小東西;更奇的是那些一件的宮袍和繡服,也是同樣濫費地生産着。

    尋常的富貴人家,每人每隔十天做一件新衣服,已算是很闊綽的了;太後的新衣,卻是平均每天一件,或竟不止此數,豈不令人咋舌?不過裁制這引起宮袍和繡服的縫工,卻不是女性,而是男性的太監,他們畢竟還是先學會了縫工再做太監呢,還是先做了太監再學會縫工的?那我可不曾推究過!隻知道他們的工技,也是優等中的最優等,決非外面的縫工所能比拟的。

    但他們的日常生活據說是和那些女性的藝工并不相同的,大概是比較苦一些。

    他們的工作雖然大部分也得由他們自己用心設計,可是太後偶然高興,要怎樣改動,他們就必須立即照辦。

    在每一件新衣服的毛樣沒有得到太後的核可以前,更不準随便動手;不比那些制鞋的女工是可以自作主張的,打好了樣,即可繡作起來。

    然而也就為這樣,鞋子的浪費更大! 除卻極少數深合太後尊意的幾雙之外,十分之八九,都什麼古玩似的一行行地終年陳列在那龐大的鞋庫裡,到相當時期便棄去。

    要是宮袍和繡服也是這樣,隻怕内庫裡的銀子更要完得快了。

     接下來我還得講一講太後所穿的襪子。

    讀者中諒來不乏年歲較高的人,當可記得前二三十年時,那些婦女們足上所穿的是怎樣的一種襪子,太後所穿的,也大體相同。

    那襯統都是很短的,和盛行的短襪差不多。

     依消費的價值和用途而論,襪子當然是比鳳鞋更小的一種東西了,而且無論怎樣會考究的人,也不能在襪子上考究出什麼花樣來,所以宮内還不曾另設一種制襪業,而讓那些制鞋的藝工們負責兼辦。

    雖然如此,太後對于伊自己所穿的襪子,卻一般也是非常的注意,挑剔得很厲害;伊每天必須更換一雙新的襪子,換下來以後,便斷乎不要再用了。

    在伊的心目中看來,一雙襪子真和一條線一般的不值錢!可是天地良心,伊的襪子委實也是值錢的!它們的原料是上好的純白軟綢,做工更是十分的講究,做得和伊老人家的尊足再适合也沒有,差不多處處是極服貼的,就是現在我們所穿的絲襪要有這樣的成績,也不容易,何況那時候隻憑着人的雙手所做出來的東西呢? 每一雙襪子上,必有兩個合縫,一個在前面,一個在後面;這是因為軟綢制的襪子,究不如現代的線襪或絲襪一般的富有伸縮力,所以必須在襪統上開出這兩個合縫。

    不然人的腳将怎樣伸進來呢?可是從美觀着眼,這兩個合縫畢竟不能不算是一樁缺陷;太後是最愛美觀的人,當然要竭力彌引缺陷的。

    于是那些善用針線的藝工們,便給伊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補救辦法,就是用各種顔色的絲線,在那兩個合縫旁邊紮出一些特别的花樣來,這樣就把那兩個合縫隐藏過了,倒象也是花樣的一部分;不過這裡所紮繡的花樣卻不能和鞋面上一般的層出不窮,大概隻能限制于蝴蝶和蝙蝠兩種,别的雖然也未必一定不能用,但用上去了,想來也是不會怎樣好看的。

     太後足上的鞋襪,我已經是論得很清楚了,至于伊的穿法那是和尋常的旗人相同的:襪子約比鞋牆高出三四寸,用一根細軟的綢帶,先自緊紮在腿部上,然後再把褲腳管拉下來套在襪統上再用一根綢帶紮縛起來;這根綢帶的顔色總是和褲子本身的顔色相同的,多半還是一段料子上裁下來的。

    這種紮褲腳的方式,經我們此刻想起來,必然是非常難看的,然而在從前時候,大家都如此,倒也不覺得什麼異樣,而且因為有了這兩重的紮縛,不但那襪子決不會皺攏,便是那褲管也從不會散開來的,所以行動時永遠會使你覺得很幹淨爽利。

     因為有這麼許多的鳳鞋和綢襪,需要賴着那些制鞋的女工們的雙手造作出來,所以這一班姑娘雖然在形式上或階級上都和宮内的宮女略相同,但實際上是大有分别的!宮女在宮内是一些沒有什麼地位的,竟可說比太監都不如,種種粗重的工作,伊們都有份,簡直是整日在忙着侍候别人,而當藝工的卻不但不需去服侍人家,并且還有指定的太監為伊們服役咧!至于飲食方面,更是特别的優待,每餐也必有極豐盛的菜肴,給伊們享用,和太後所用的膳食一般都是由禦廚房所承辦的;尋常當一個小官人家的宅眷用的膳食,那裡能比得上伊們?再加在進膳的時候,也有好幾個太監在旁邊給伊們端菜,盛飯,撤席,一些也不用伊們自己動手;就是伊們所住的卧房裡,每天也有小太監們輪流着進去收拾的;因此,伊們除掉為太後繡鳳鞋,制襪子以外,可說是一無所事了。

    這末免太優待了嗎?不過說穿了卻是不值一笑的!原來這種刺繡的工作,若要求其光潔,對于藝工們的手指也有很大的關系;要是伊們的手指因為常和粗糙的東西接觸的緣故,弄得很粗糙了,那末繡起花朵來,那些絲線也不免要給伊們弄毛了。

    就為這樣,太後才不許伊們做别的工作的,倘非如此,伊們休想能有什麼太監來承值,少不得要教伊們自己照料一切了! 據太後告訴我,這些制鞋的藝工是極不容易培植的,通常每一個小女孩子,任憑怎樣的聰明伶俐,或者對于尋常的繡作工夫怎樣的精到熟練,但要過宮來為太後打鞋樣,繡鞋花,做襪子,卻至少必須費三年的工夫去學習,依我看來,即使學習了三年工夫,也未必能完全精熟,未必就有良好的成績。

    我覺得非在學滿了三年,再專心從事于這項工作達四五年之久,便決不能深入堂奧,運用自如,因為有許多的秘決,都不是一索即得的。

     讀者試想上面我們講的都是何等的瑣碎啊!在頤和園内,就象蜂窩似的簇聚着這麼許多特殊的工業機關,它們又是一般的瑣碎,一般的忙碌,個個藝工都在不斷的努力着,可是伊們和他們的所以要如此努力的原動力,都隻是發乎太後偶然的高興:伊老人家隻要随意想一個念頭,便夠這些藝工們忙碌了! 雖然伊們和他們同樣都受一遠勝過尋常的工人所夢相不到的優遇,可是對于工作是半些不能有什麼主張的,所以就稱他們為一群男女犯人,也未嘗不可。

     不過在事實上,無論男女藝工,看起來大半倒是十分舒适樂意的犯人,自願無期的安處在這座監獄中。

     他們這樣勞苦的工作幾年或幾十年之後,難得逢到湊巧,有某一個人的作品,竟給太後愛上了,當着衆人贊美了一句;這個人便會快活得連自己的生辰八字也忘了,而其餘的人,也會因此受到激勵,格外甘心的埋頭力作起來。

    但是太後豈肯随便贊美他們的?真不知道要隔多少時候,才有這樣一次希逢的盛事呢! 太後每次和我談到宮内這些工業,總得有一長篇的話兒,不是計劃怎樣增添新的生産品,便是打算怎樣訓練新進的藝工,而且語語精詳,頗切實用;因此常使我暗暗地佩服,深信伊老人家如其給人家聘去管理什麼工廠,保管是一個極能幹的領袖。

     尤其教人詫為天賦奇才的是伊的記憶力;常有許多很小很小的事情,雖然那些親臨其事的藝工也忘懷了,而伊老人家卻依舊還記得很清楚。

    因此,無論那一項工藝,這總提調的一職,都非太後自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