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回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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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的親王閑談,偶然問起每一天最吉利的時辰多半是在什麼時候?這位王爺的答複是當清早朝日初升的時候最吉利。

    于是太後就深信不疑,每次出宮,總支持着要愈早愈好,無意中倒養成了一種很合衛生的習慣。

     第二天清早,恰巧在那旭日初升的時候,我們這一起的人,連光緒一并在内,便由太後率領着,依舊帶着幾分象昨天那樣的迫切的神情,上轎出宮,魚貫着馳往頤和園去。

     一進園子,我們才知道這裡果然是值得我們起一個大清早的! 記得我們離開北京上奉天去的時候,最後一次來到頤和園中,兀是還不曾見有怎樣爛漫的春意;因為那時候殘冬初盡,花木多半尚未透發,所見的無非是才長的綠葉,和一些含苞的蓓蕾而已。

    現在隻隔了十四天工夫,可是那多能的大自然,已幹出了一番驚人的奇迹來了!整個的頤和園,到處都給它點綴得花花綠綠,猶如錦繡世界一般,各種顔色鮮麗的花朵兒,象在争鬥勝似的怒放着。

     牡丹花,這是太後平生所最偏愛的一種花草,所以這園内是種得非常之多的,可說是到處全有;春風吹過,那些鬥大的花兒,都随着一俯一仰的搖晃起來,倒象在向太後點頭,表示歡迎的意思。

    當初沒有随駕上奉天去的一般太監,大半都給李蓮英派在園子裡照管一切,他們瞧見老佛爺又給我們簇擁着回來了,心上都很高興,紛紛上來叩頭,臉上齊帶着幾分歡喜的神氣。

    在那萬壽山的下面,給四周的許多宮院團團地包圍着的便是昆明湖。

    湖水明淨得象鏡子一樣,靜悄悄地在日光下躺着,發出銀子一般的光來;湖中不時還有許多的小魚,很活潑地跳出水面來,偶然也有跳離水面二三寸高的,但總是立即就落下去了;因為它們這樣不停的在活動,水面上便不停的可以看見一圈一圈的波紋,由小而大,象螺旋似的擴展着。

     太後處到了這種境界裡,眼前頓覺光明了許多。

     “這裡,你們瞧啊,真是何等的可愛?”伊堆着極溫和的笑容,這樣柔聲贊歎着。

     “真的!這裡所表顯的才是一派平安恬靜的氣象。

    老祖宗。

     “我用着和伊相同的語氣,加上了一句。

    但這倒不是意圖湊趣的随便附和,乃是言出由衷的真實話。

    然而連我自己也不大明白,為什麼不久以前,我還隐隐地在厭惡這個地方,恨不能永遠不再見它;而現在呢,竟把它當做是一處足以休養心神的安樂窩了。

     “不但如此咧!便是屋子裡面,也都有很好的空氣;我們如其高興的話,那一間屋子裡都可以坐坐,或談笑談笑,決不會使我們起什麼害怕的!”伊一面說,一面又慢慢地旋過頭去,向着東邊,凝眸谛視了一回。

    那東邊就是我們才逃回來的奉天啊!所以說,惟恐有這裡,才是我們現在家鄉。

    那邊呢?如今看起來,真象是别一個國家了,它對于我們,已是很疏遠的了。

    雖然我們自從昨天回京以來,還隻過了一二十個鐘頭,但我們的心上,似乎已有一種感覺,好象是大夢初醒一樣;我願意講實話,我真巴不得把這一次上奉天去過的十幾日的情景,當做一場惱人的春夢。

    無論從前時候東三省那一帶的土地和我們滿洲人有怎樣深的關系,但現在終究不能再算是我們的了。

     那個地方,對于我們不會再有什麼好處了!我們将永遠不再回去!”或者可以說,這也是太後的福氣,幸而上天并不曾給予伊一種未蔔先知的技能,否則要是預先知道了凡十年後,會有溥儀這個不成材的東西,給日本人挾到東三省去唱出這樣無恥的把戲來,伊必然早就氣死了。

    其實在那個時候,溥儀根本還不曾出世,休說太後不會想到他會當日本人的傀儡;便是那三年宣統皇帝的稱号,伊也尚未料想到咧! 進了頤和園,一切含有曆史性的悲哀的氣味,便一起和伊隔斷了,因為這園是新蓋的,尚不曾有什麼傷心的陳迹留下咧!而伊所愛着的各種花卉,正在滿園盛放着,尤足排除伊胸中所有種種愁緒。

    再加從西山上吹下來的那一陣陣的和煦的微風,踱遍了園内的各處,格外的使人感覺到舒适暢快。

    不錯,這裡乃是伊的老家;又是伊的退隐的安樂窩。

    在伊暮年中,虧得有這樣好的一個所在,供伊怡養,不然是伊所過的日子,更不能有什麼歡樂了!最有益于伊的是這園裡終年充滿着三種特有的景象:一是華麗,二是平靜,三是知足。

    假若伊能看破一切,把所有的政權依舊歸還給光緒的話,伊和生活中便常有這三種安樂的景象了;可惜伊竟不能,于是伊也隻得在政務比較閑暇的日子,到園内來領略一會暫時的安靜和知足的景象。

    但論到華麗的一點,卻全給伊占住了;本來,凡要擺在皇太後眼前的東西,還會有什麼不華麗的嗎? 太後進了園之後,是如此的愉快,而我們呢,雖不能象伊一般的享福,但眼睛裡不再見到那奇形怪狀的角燈了,鼻子裡也不再聞到那股十分難受的紫丁花的臭味了,畢竟也舒适了許多。

    我們都極願意把奉天的一切忘記掉,尤其是那些年深月久的古宮中所蘊藏着的一派陰森神秘的氣息,更不是我所輕易敢回想的。

     我們回京之前,太後已很殷切地在記挂着伊所蓄養着的那些春蠶了;伊一進園子,便恨不能馬上就教這些白色的小動物吐絲作繭起來,因為伊對于這件事情倒也有不少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