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我為什麼離開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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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到了漢口。

    不想馬上離開,也并不一定想住下。

    流亡者除了要跟着國旗走的決定而外,很難再有什麼非這樣或那樣不可的主張。

    在漢口住了幾日,長沙的友人便來信相約,可是在武昌華中大學的友人更是近水樓台,把我拉到他們的宿舍去。

    住了半個多月,馮煥章先生聽到我已來到武昌,便派人來約,不但能給我一間屋子,而且願供給我饅頭與面條。

    這時候,華中已快放寒假,我的友人都預備回家,并且願意帶着我去。

    他們(都是江西人)要教我看看江西鄉間的生活。

    我十分感激他們,可是願留在武昌——賣稿子容易。

    與他們辭别,我便搬到馮先生那裡去,流亡者有福了:華中大學是個美麗的地方,有樹有花有草有鳥,還有大塊的空地給我作運動場。

    友人們去上課,我便獨在屋中寫稿子,及至到了馮先生那裡,照樣的有樹有花有草有鳥,并且院子很大,不但可以打拳踢腿,還可以跑百米而不用轉彎。

    在華中有好友,這裡的朋友更多。

    人多而不亂,我可以安心的讀書寫字。

    幾個月中,能寫出不少的文字來,實在因為得到了通空氣的房屋,與清靜的院宇,我感激友人們與馮先生! 武昌的春天是可怕的,風狂雨大,牆薄氣冷,屋裡屋外都是那麼濕,那麼冷,使我懶得出去,而坐在屋裡也不舒服。

    可是,一件最可喜的事情使我心中熱起來——文藝界的朋友越聚越多,而且有人來約發起文藝界抗敵協會了。

    冒着風雨,我們大家去籌備,一連開了許多次籌備會,大家都能按時到會,和和氣氣的商量。

    誰說文人相輕,誰說文人不能團結呢?! 在大時代中,專憑着看與聽,是不能夠了解它的,旁觀者清,隻是看清了事實的動态,而不能明白事态中人物的情感。

    看别人荷槍赴前線,并不能體念到戰士的心情。

    要明白大時代,所以,必須在大時代中分擔一部分工作。

    有了操作的經驗與熱情,而後才能認識時代一部分的真情真意。

    一部分自然與全面有異,可是認識了一個山峰,到底比瞪着眼看着千重霧嶺強。

    因此,我既然由亡城逃出來,到了武漢,我就想作一點我所能作的,而且是有益于抗戰的事。

    幹什麼去呢?最理想的當然是到軍隊裡服務。

    在全面抗戰中,一切工作都須統納于抗戰建國一語的裡面;那麼凡是能盡力于自己所長的工作,而為抗戰之支持者,都是好漢。

    英雄不必都到前線去。

    能賣力氣多收獲一些東西,獻納給國家的,都是戰士。

    可是,一提到抗戰,人們總以為馬上要到前線去,似乎隻有到前線才能看到時代的真精神。

    這并不正确,可是人之常情往往如是。

    我也是這樣,我一心想到前方去。

    我明知道,為寫文章,哪裡都可以:隻要肯寫,用不着挑選地方。

    可是為搜取材料和為滿足自己那點自尊心,戰地必勝于後方,所以還是往前去的為是。

     但是,我去不了。

    我的身體弱。

    勤苦樸儉的生活我很能受;跟着軍隊去跑,食宿無定,我可是必會生病。

    一杯不開的水會使我肚痛,我怎能抵抗軍隊中一切的辛苦呢?!完了!沒有強健的身體,簡直不配生活在這偉大時代!我傷心,我詛咒自己! 傷心與自怨是沒用的,人總會在無可如何中找到活下去的路子。

    學劍不成還可以去學書,不是嗎?我決定停在武漢,寫稿子,不再作赴前方的夢。

    寫稿而外,我便為文藝協會跑腿。

    是的,文協成立了,我被舉為理事。

    跑腿是慣作的事,一二十裡路還難不倒我;我就是胃口不強,吃不消冷水殘茶。

    況且,隻要在都市中,即使走不動,還可以雇車呀;為文協而賠幾個車錢是該當的。

     的确跑了不少路。

    文協的會務,雖然不因為我的奔走而有什麼發展,可是我心中好受了一點:既然赴前方工作是有心無力,那麼找到了有心有力的事,象為文協跑腿,也就稍可自慰了。

    再說,因為辦會務,能見到許許多多朋友,大家關切文協,熱心幫忙,還不是可喜的事麼?不錯,許多年輕的朋友們分赴各戰場去工作,使我看着眼饞。

    他們是多麼可羨慕啊!穿着軍衣,帶着徽章,謙卑而又懇切的講着前線的事實與問題!遇到他們,我幾乎無話可說,可是我也必須報告給他們,文協怎麼怎麼了,并且約他們寫工作報告,交與會刊發表。

    好吧,你們到前線去,我這不争氣的隻好在武漢為你們辦理會務了。

    我這樣安慰自己。

     一邊寫文章,一邊辦理文協的事務,一直到了今年七月月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