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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時候,世界已經大變了,喊的喊,叫的叫,已經有點近于震天震地的了。

     馬伯樂那垂着的脖頸,忽然間擡起來,他聽太太說淞江橋到了,他把脖子一直,把眼一擦,第二句沒有,就說: “搶呵!” 大概他還沒有十分醒透,他拿起他那手電筒來,他的背包和幹糧袋都不要了,就往前跑了去。

    跑到車門口一看,那下火車的人,早已縷縷成群的了。

     馬伯樂一看: “到時候可怎麼辦哪!” 他說完了,他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對,還要到什麼時候,這就是那時候了,他想。

     夜是黑沉沉的,而且剛剛睡醒,身上覺得非常寒冷,而且不住地打戰。

    馬伯樂想,在家裡這不正是睡覺的時候嗎?馬伯樂于是心裡也非常酸楚,好像這車廂裡若能容他再睡一覺的話,他就要再睡一覺再下車的,但是哪裡可能,這真是妄想。

     于是馬伯樂也隻得随着大流,帶着孩子和太太走出車廂來了。

     一走出車廂來,隻聽得遠近叫喊,喊聲連天。

    至于淞江橋在哪邊呢?是看也看不見的,隻好加入到人群裡去,順着人群的大流,往前流着。

     走上半裡路,才到了橋邊。

    在這半裡路之中,落荒的落荒,走散的走散,連哭帶叫的就一齊到了這橋邊了。

     馬伯樂在最前邊已經到了。

    太太和孩子還沒有到。

     既然到了橋邊,停無處停,等無處等。

    在後邊的要擠着那在前邊的,擠倒了之後,就踏着那在前邊的越過去了。

     人們都走的非常之快,類似旋風,好像急流。

    一邊走着,一邊嗚噢地喊着。

    那在前的人們已經搶過淞江橋去了。

    因為夜是黑的,隻聽到喊聲,而看不見人影,好像大地還是茫茫的一片。

    那聲音在遠處聽來,好像天地間憑空就來了那種聲音,那聲音是堅強的,是受着壓抑的,似乎不是從人的嘴發出來,而好像從一個小箱擠出來的。

     馬伯樂既然來到了橋頭,站不能站,停不能停,往橋下一看,那白亮亮的大水,好像水銀那麼凝煉。

    馬伯樂一看,就害怕了。

     因為他的體力是一點也沒有了。

    他的大箱子五十來斤,他的雅格三十來斤,他的幹糧袋熱水瓶之類一共有二十多斤,共一百來斤吧。

     那麼瘦瘦的一個馬伯樂,讓他擔負了一百斤的重量,總算太過了一點。

     所以當他來到了那橋頭,他一看那橋下的水,他的頭就暈轉了起來,像是要跌倒的樣子,頭重腳輕。

    他想: “怕是要過不去橋吧?” 可是後來的人,一步都不讓他停住,渲着,沖着,往前推着,情景十分可怕。

    馬伯樂想,太太怎麼還不到呢?在前一刻他們還是喊着彼此聯系着的,現在連喊聲也聽不見了。

    馬伯樂想,也許因為大家都喊,把聲音喊亂了,而聽不出來是誰的喊聲了,因此馬伯樂隻在那聲音的海裡邊,仔細地聽着,分辨着,尋找着。

    那些聲音裡邊,似乎就有太太的聲音。

    再一細聽,就完全不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