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外東消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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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

    這本書是小品,是漫畫。

    雖然是大大的圈兒裡一個小小的圈兒,可是不含糊是在大圈兒裡,所叙的雖小,所見的卻大。

     這本書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傳記,第三部分也是片段的傳記,第二部分評介的著作還是傳記。

    王先生有意“引起讀者研讀傳記的興趣”,自序裡說得明白。

    撰錄近代和現代名人轶事,所謂筆記小說,傳統很長。

    這個傳統移植到報紙上,也已多年。

    可見一般人原是喜歡這種小品的。

    但是“五四”以來,“現在”遮掩了“過去”,一般青年人減少了曆史的興味,對于這類小品不免冷淡了些。

    他們可還喜歡簡短零星的文壇消息等等,足見到底不能離開人和書。

     自序裡希望讀者“對于偉大人物,由景慕而進于效法,人人以聖賢自許,猛勇精進”。

    這是一個宏願。

    近來在《美國文摘》裡見到一文,叙述一位作家叫小亞吉爾的,如何因《褴褛的狄克》一部書而成名,如何專寫貧兒努力緻富的故事,風行全國,鼓舞人心。

    他寫的是“工作和勝利,上進和前進的故事”,在美國文學中創一新派。

    他的時代雖然在一九二九以前就過去了,但是許多自己造就的人都還紀念着他的書的深廣的影響。

    可見文學的确有促進人生的力量。

    王先生的宏願是可以達成的,有志者大家自勉好了。

     成 都 詩 據說成都是中國第四大城。

    城太大了,要指出它的特色倒不易。

    說是有些像北平,不錯,有些個。

    既像北平,似乎就不成其為特色了?然而不然,妙處在像而不像。

    我記得一首小詩,多少能夠抓住這一點兒,也就多少能夠抓住這座大城。

     這是易君左先生的詩,題目好像就是“成都”兩個字。

    詩道: 細雨成都路,微塵護落花。

    據門撐古木,繞屋噪栖鴉。

    入暮旋收市,淩晨即品茶。

    承平風味足,楚客獨興嗟。

     住過成都的人該能夠領略這首詩的妙處。

    它抓住了成都的閑味。

    北平也閑得可以的,但成都的閑是成都的閑,像而不像,非細辨不知。

     “繞屋噪栖鴉”,自然是那些“據門撐”着的“古木”上栖鴉在噪着。

    這正是“入暮”的聲音和顔色。

    但是吵着的東南城有時也許聽不見,西北城人少些,尤其住宅區的少城,白晝也靜悄悄的,該聽得清楚那悲涼的叫喚罷。

     成都春天常有毛毛雨,而成都花多,愛花的人家也多,毛毛雨的春天倒正是養花天氣。

    那時節真所謂“天街小雨潤如酥”,路相當好,有點泥滑滑,卻不至于“行不得也哥哥”。

    緩緩的走着,呼吸着新鮮而潤澤的空氣,叫人閑到心裡,骨頭裡。

    若是在庭園中踱着,時而看見一些落花,靜靜的飄在微塵裡,貼在軟地上,那更閑得沒有影兒。

     成都舊宅于門前常栽得有一株泡洞樹或黃桷樹,粗而且大,往往叫人隻見樹,不見屋,更不見門洞兒。

    說是“撐”,一點兒不冤枉,這些樹戆粗偃蹇,老氣橫秋,北平是見不着的。

    可是這些樹都上了年紀,也隻閑閑的“據”着“撐”着而已。

     成都收市真早。

    前幾年初到,真搞不慣;晚八點回家,街上鋪子便劈劈拍拍一片上門聲,暗暗淡淡的,夠慘。

    “早睡早起身體好”,農業社會的習慣,其實也不錯。

    這兒人起的也真早,“入暮旋收市,淩晨即品茶”,是不折不扣的實錄。

     北平的春天短而多風塵,人家門前也有樹,可是成行的多,獨據的少。

    有茶樓,可是不普及,也不夠熱鬧的。

    北平的閑又是一副格局,這裡無須詳論。

    “楚客”是易先生自稱。

    他“興嗟”于成都的“承平風味”。

    但詩中寫出的“承平風味”,其實無傷于抗戰;我們該嗟歎的恐怕是别有所在的。

    我倒是在想,這種“承平風味”戰後還能“承”下去不能呢?在工業化的新中國裡,成都這座大城該不能老是這麼閑着罷。

     蛇 尾 動手寫《引子》的時候,一鼓作氣,好像要寫成一本書。

    但是寫完了上一段,不覺再三衰竭了。

    到底已是秋天,無夏可消,也就“錄”不下去了。

    古人說得好,“乘興而來,興盡而返”,隻好以此解嘲。

    這真是蛇尾,雖然并不見虎頭。

    本想寫完上段就戛然而止,來個神龍見首不見尾。

    可是虎頭還夠不上,還鬧什麼神龍呢?話說回來,虎頭既然夠不上,蛇尾也就稱不得,老實點,稱為蛇足,倒還有個樣兒。

     194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