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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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罕茶鋪門口一棵大柳樹,樹下池塘生春草。

    細竹問: “你要不要喝茶?” “歇一歇。

    ” 兩人都是低聲,知道那女人一定是出來請她們歇住。

     走進柳蔭,仿佛再也不能往前一步了。

    而且,四海八荒同一雲!世上唯有涼意了。

    ——當然,大樹不過一把傘,畫影為地,日頭争不入。

     茶鋪的女人滿臉就是日頭。

     “兩位姑娘,坐一坐?” 不及答,樹蔭下踯躅起來了,湊在一塊兒。

    細竹略為高一點,——隻會讓姐姐瞻仰她!是毫不在意。

    眼光則斜過了一樹的葉子。

     “進去坐。

    ” 琴子對她這一說時,她倒确乎是正面而聽姐姐說,同時也納罕的說了一句—— “這地方靜得很,沒有什麼人。

    ” 茶鋪女人已經猜出了,這一位大概小一些。

     移身進去——泥磚砌的涼亭擺了桌子闆凳,首先看見一個大牛字,倒寫着。

    實在比一眼見牛覺得大。

    “尋牛”的招貼。

     琴子暗暗的從頭下念。

    念完了,還有“實貼老兒鋪”,也格外的是新鮮字樣,——老兒鋪這個地方後來漸漸模糊下去了,“老兒鋪”三個字終其身明白着,“為什麼叫老兒鋪?”又失聲的笑了,一方白紙是貼于一條紅箋之上,紅已與泥色不大分,仔細看來剩了這麼的兩句—— 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光細竹坐的是同一條闆凳,懶懶的看那塘裡長出來的菖蒲,若有所失的掉頭一聲: “你笑什麼?” “姑娘,喝一點我們這個粗茶。

    ” 茶鋪女人已端了茶罐出來向姑娘各敬一碗。

     琴子唱個喏。

     “兩位姑娘從哪裡來的?” “史家莊。

    ” “嗳呀,原來是史姑娘,——往那裡去呢?” “就是到你們花紅山來玩。

    ” 說着都不由的問自己:“他們怎麼曉得我們?”琴子記起她頭上還是梳辮子的時候來過花紅山一次。

    那女人一眼看史姑娘喝茶,連忙又出門向西而笑,喊她的“丫頭回來!”—— 到那邊山上去了。

     琴子拿眼睛去看樹,盤根如巨蛇,但覺得到那上面坐涼快。

    看樹其實是說水,沒有話能說。

    就在今年的一個晚上,其時天下雪,讀唐人絕句,讀到白居易的木蘭花,“從此時時春夢裡,應添一樹女郎花”,忽然憶得昨夜做了一夢,夢見老兒鋪的這一口塘!依然是欲言無語,雖則明明的一塘春水綠。

    大概是她的意思與詩意不一樣,她是冬夜做的夢。

     “你剛才笑什麼?” 細竹又問姐姐。

     琴子又笑,擡頭道: “你看。

    ” 細竹就把“尋牛”看了一遍。

     “你笑什麼?——決不失言?” 最後一行為“賞錢三串決不失言”,她以為琴子笑白字,應該作“決不食言”。

     “你再往下看。

    ” “過來君子——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