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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搜查到的文件裡發覺他是個罪大惡極的托匪!” 群衆瞪大眼,不十分了解這個名詞。

    他加緊一步補充下去,每說一句,便揮一下拳頭: “他從日本拿津貼,回到本鎮,收買瞎六子,勾結土匪,進行破壞統一戰線,妨害民族革命的漢奸工作!他實實在在是世間最無恥最下流的一種人——托洛斯基匪徒!” 群衆突然叫着,罵着,激潮一樣地翻騰起來。

    瞎六子和那個黃瘦的漢奸隻像兩粒細碎的沙石,任憑激流的沖蕩,顯着渺小而可憐!年輕的農民撂起衣袖,不管有沒有自衛軍把門,朝着冬學堂跑去。

    劉婆子也夾在當中,她的尖銳的聲音顯着特别刺耳: “打死李德齋!打死李德齋!” 敏捷地,機警地,鄭彥竄上前去,堵住冬學堂的門,高高地伸出他的兩臂: “安靜點,同志們!漢奸犯了罪,自然有國法懲治他,我們老百姓不能随便處置他!我們隻有應該加強本地的組織,幫助政府鏟除土匪!現在讓我們喊一句口号。

    ——” 他的雙拳在空中猛烈地搖擺,同時伸長他的脖頸: “擴大自衛軍!消滅托匪漢奸!” 随着是無數喉嚨彙集成一條的巨大的吼聲。

     十六 在年輕女人的新鞋上,在小女孩子束發的絨绠上,在房舍和窯洞的闆門上,在村街散落的爆竹上,舊年的風情像火一樣地燃燒着。

     然而,這并不是一個十分愉快的舊年。

    人們時時會望着年前所推的麥子、高糧、玉蜀黍……而惋惜地蹙起眉毛。

    他們舍不得抛棄這些細緻的特意預備過年的面粉,又不敢吃它們——誰知道裡面是不是含着毒藥呢? 過完初三,貴生決定把心裡盤算的一件事對爹爹說了。

     這幾天,守歲,迎神,拜年,送神,疲勞落在張大爺的身上。

    有着錢債一樣的重力。

    他仰卧在炕上,支起左腿,右腿橫擱在左腿的膝蓋上,緩慢地對兒子追述自己幾十年前的一些得意的事情,好像永遠不記得從前早就說過不止五遍或者六遍,他忽然問: “貴生,你怎麼沒心思聽呢?” “我在聽啊!” “不用撒謊,我看出來啦。

    ” 貴生躊躇地踱了兩步,叉開腳站在地心,垂下他的頭: “爹,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說吧,孩子!” “我——我要走!”這幾個字重重地從貴生的嘴裡吐出來,每個字都像鉛鑄的模型。

     “什麼?”張大爺吃驚地望着兒子的黑臉,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我要走,我要當兵去!”貴生有力地補足他的話,但沒有勇氣擡起他的臉。

    他明白這句話會怎樣攪擾老人的心境,他的緊張的神經似乎感到老人抖顫嘴唇在彈擊。

     “怎麼?……你……這是哪來怪主意呀?” 貴生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厚厚的,封皮很髒,四角鈎卷着: “鄒同志有信來,你還沒看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