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珊臣

關燈
已抵登州境。

    車停,仆夫禀白:“至矣。

    ”生但見山巒疊翠,松柏幹霄,溪澗奔流,彙為瀑布,至此不覺心骨俱爽。

    山凹瓦屋參差,異常巍煥。

    即有阍者導入中堂,請生少坐,當令婢媪入報閨中。

     須臾,垂髫小婢數人出,延生進内。

    凡曆數重樓閣,始至内堂。

    堂左一廂,雲窗霧棟,繡幔雕闌,庭中花草缤紛,香襲鼻觀。

    生入此,疑非人境。

    頃之,婦偕二少女俱出,與生相見,曰:“曩時一飯,久篆心中。

    今日小女邂逅途中,可稱有緣。

    試期尚遠,且緩入京,何不移住我家五六月,當令二小女拜列門牆,作绛帷女弟子,授以畫法,傳以詩律,俾成詩書畫三絕,皆出君所賜也。

    ”生殷懃緻謝,并稱不敢為師。

    婦曰:“君枵腹遠來,想已饑矣。

    ”即命設席廳事,肴核之豐,水陸畢具。

    婦與生對坐,二女旁坐。

    酬酢逡巡,酒盡無算爵。

    生已薄醉,入室滅燭遽寝。

     翌晨,二女俱來受教。

    生從容詢其家世,始知為山姓,明季閥閱,避亂從燕徙此。

    長者名黛,字眉仙;次者名翠,字碧仙。

    年并十五,固孿生姊妹也。

    二女聰穎異凡人,一經指點,即生妙語。

    家中所藏畫譜,俱系名賢手迹。

    長女曰:“近今恽南田書畫,尤為水府所珍,舟行者若攜以渡江,定為蛟龍攫去,不可不知也。

    ”生居女舍十餘日,供奔走備使令者,皆女婢也。

    晨餐晚膳,鹹婦與女偕來陪侍,此外絕無一人至也。

    生知二女皆未字人,時于婦前露毛遂自薦意。

    婦意似為許可,謂:“二女并未有所歸,得快婿如李郎,亦殊惬心,特須倩貴人執柯。

    少緩數日,俟吾家阿叔來,方能決也。

    ”越三日,有遠客款關至,戎裝佩劍,氣象威猛。

    長女告生曰:“此即叔氏也。

    ” 生執子侄禮甚恭。

    間叙官閥,方知姓山,名宣,字亘仲,曾授職總戎,現提督黔中,立功徼外,聲譽赫然。

    見生,甚加賞識,曰:“溫文爾雅,名下洵無虛士也。

    ”于是婚議遂定,擇吉行禮。

    即于女舍設青廬焉,效娥皇女英故事,二女并歸于生,伉俪之間,甚為笃愛。

    二女亦從無間言。

    居處半栽,屈指春明之期已屆,以拟暫行辭别,即赴公交車,商之二女。

    二女曰:“君真俗骨難醫哉!讀異書,對名花,此樂雖南面王不易也,又何必側身于功名一途哉?” 生亦以為然,由此遂不複系念于進取。

    女舍後固有一園,廣數十頃許,泉石花木,樓台亭榭,層出不窮,雖經旬涉曆,亦未能,其中異鳥珍禽,仙葩奇卉,多不能名。

    有時生與二女遊曆既倦,即宿園中。

    附近多靈境,瀑布千丈懸空如匹練。

    四圍皆山,環青峙碧,蒼翠萬狀,煙雲變态,蔚為奇觀。

    生于遊曆所至,辄題一詩,命工匠磨崖锲石,字迹諸體鹹備。

    二女笑曰:“削山骨,必當見忌于山靈。

    ”生曰:“後日重遊,易為尋訪,此所以志也。

    ”二女曰:“凡有來處,不必覓去處;既有去處,再無來處。

    子識吾言,他日請谂。

    ” 山居十餘年,生忽興思鄉念,凄然不樂,泣告一女曰:“二親年老,定省久違;況惟一子,膝下無人侍奉,每一思及,何以為人!予欲還鄉奉二親至此,同享清福,何如?”二女曰:“此君孝思,不敢久留。

    ”遂命廚娘作咄嗟筵,為生餞行。

    婦知之,亦來送别。

    二女捧觞勸生曰:“李郎,李郎,從此一别,相見何時!”言未已,淚簌簌堕杯中。

    生曰:“暫離即合耳,何悲之深也?”二女送生至兩山分境處始别,仍以來時車乘生,但覺兩耳風鳴,轉瞬已抵吳江城外。

    生方下車問訊,而車馬倏已不見。

    至家,父母尚康健。

    越數月,自往登州尋覓故處,水複山重,無可蹤迹,零涕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