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村靈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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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已早睡,不能喚起煮茗,勿嫌簡亵。

    ”生偶翻案頭素冊,上題曰:《韻秋女士漫稿》。

    甫欲展閱,女遽奪之去。

    生曰:“此豈卿作耶?何為秘不示人?”女曰:“君至此間,當談風月,複何暇及此冷淡生活哉?”是夕,生宿于女房。

    天未明,即呼生起。

    時月已落,乃籠紗燈穿林行。

    甫抵阈,雞已鳴。

    生回顧,女倏已不見。

    異之。

     翌日,生微覺體倦,散步園中,聊抒積悶。

    信足所至,路頗曲折。

    偶憶昨夕所經之境,尚堪仿佛,爰循之而行。

    既至園之東偏,另有一籬落,依樹作壁,編竹為門。

    生入而觀焉,中一土邱,立石碣曰:“申韻秋女史之墓。

    ”生見之竦然,不覺毛發皆戴,知所遇乃鬼也。

     既暮,不敢歸房獨宿,佯稱有疾,呼其仆袱被來伴,而心猶惴惴,三更始入睡鄉。

    見女含淚伶仃而來,摧殘掩抑,殆不勝情。

    謂生曰:“妾之行藏,已為君識破,冥緣盡于此矣。

    然冥緣之終,即世緣之始。

    妾今夕将投生杜家,亦鹿城望族,十六歲當為君婦。

    君夫人瑤台傾後,若欲續弦,當詣城南訪杜上舍第三女公子,即妾也。

    事無不諧。

    君牢記勿忘!”叮咛再三而别。

    生人之出門,見魚軒已候于門外,女灑淚登輿。

    生方欲有言,輿左一人服白衣冠,面目猙獰,揮鞭擊生背,蘧然而覺。

     侵晨,寒熱大作,托故旋裡。

    生恐其忘也,将夢中所言,密志于簿。

    至時生妻患病甚劇,日谒三醫,鹹謂不救。

    毗陵包桂山,不以醫名而精于岐黃術。

    偶以事造生齋,見生似重有憂者,詢生,具以告。

    包自請入診,投以藥石,三日而愈。

     生後以赴約至鹿城,将及,聞兵警,折回笙村,仍宿申舍。

    夜半女忽至,呼生曰:“玉郎尚憶我否?此别苒苒十七年矣。

    妾自降生杜家,前因未昧,日日盼君。

    來年及笄,好約終虛,抑郁成疾。

    适赭寇踞城,四出侵掠,妾在近鄉,不及避,見妾貌美,遽加逼辱,妾忿不從,抽刃刺之,遂被害。

    上帝憐妾貞烈,命列仙班。

    妾以君祿秩妻孥上詢仙官,知君夫人以曾行一善,延壽兩紀。

    妾于七年後,仍當下踐紅塵,了此一段因緣也。

    ” 生方攬女之祛,将有所問,忽村中鑼聲大震,群嘩賊至,生遂踉跄着衣起,登舟遽遁。

    繼知訛傳,驚魂乃定。

    回思夢境,曆曆在目,顧屈指此時齒已逾花甲矣,心忖必無是事,妖夢不足為憑也。

    遂置之。

     越數年,偶偕同人入小蓬萊館扶乩,符■甫焚,乩忽自動,寫一絕句雲:梅花幢外落疏鐘,相見千回在夢中。

    剩有思君兩行淚,春風灑作杜鵑紅。

    下雲:“妾乃鹿城申韻秋女史是也,為蕊珠宮司花侍者。

    以與玉郎情緣未斷,茲将托生于琴川陸家,以續君姻,記取虞山下第五家門前有梨花十五株者,即妾所居也。

    十五年後,重與郎君相見。

    過此則天荒地老,永無會面時矣。

    ”複書一絕雲:人間萬恨累多情,往事零星記不清。

    他日相逢應識我,紅蕤閣畔證三生。

    書罷寂然,問亦不複答矣。

    座中惟生知其故,憬然默識于心,秘不告人。

    生年至六十五,猶康強無恙。

     秋間妻忽以疾殒,哀悼倍至。

    時琴川盛行女子說平話,士大夫家宴客,每呼來侑觞,每歲品評甲乙,出有花榜,得列前茅者以為榮,如占榜首,聲價陡增。

    九月中,鞠部諸伶大張菊花會,奇種異葩,自遠畢集。

    生友欲解生哀思,同勸生往。

    生亦以其地山水名勝,兼欲一證乩語,欣然命駕。

    至後登覽浃旬,遊屐無不遍至。

     虞山下第五家,果有陸姓。

    投刺求谒,立即延見。

    主人生五子,皆在塾讀書,盡令出見。

    第三子僅十五齡,美秀而文,容貌約略似女。

    見生,似曾相識,目灼灼谛視,若有所思。

    生為朗吟前詩,似頗領會。

    然男也,非女,無可置詞,廢然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