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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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軒中,有花木池石之勝,時木樨已盛開,香參鼻觀。

    酒酣,友呼歌姬出而侑觞,娉婷前來者凡四五人,着绛绡裳者尤光豔動人。

    俱執壺捧杯,環勸生飲。

    生目之而笑曰:“敢聞妙音,一洗凡耳。

    一曲一杯,所不敢辭。

    ”于是撥筝琶、吹笙箫者,紛然競奏。

    所歌皆非人間節調,嚼征含商,悠揚宛轉,但覺脆堪裂帛,響遏行雲。

    生聽之,不禁魂銷心醉,情不能禁,急把玉臂,舉杯飲之,曰:“酹汝瓊漿,聊代金餅。

    ”绛绡女子紅暈雙頰,勉盡一觞。

    生曰:“妙哉!仰飲其馀瀝無涓滴。

    ”友笑曰:“此即杜分司所索紫雲也,君如屬意,當令充箕帚。

    ”生起遜謝。

    酒罷宵闌,送生至西堂宿焉。

     須臾,绛绡女子盛妝而至,益覺媚異常。

    生擁置諸膝,縷問生平,細詢家世。

    女自言:“姓秦,小字麗娟,固維揚人。

    父亦秀才,早卒,家貧,母不能守,遂嫁浔陽茶賈。

    妾時方八歲,以無所依,鬻于教坊,飄零至此。

    ”言訖,嗚咽不勝。

    生曲意慰藉,謂:“必言之司馬,乞汝為室。

    ”女始展愁顔,裣衽緻謝。

    卸妝登榻,遂與綢缪。

    不意同夢正酣,忽有排闼直入者,呼生曰:“起,起,火及窗矣!”生睡中驚覺,已見檐際赤焰環繞,乃裸而奔;陡憶牀中尚有妙人,返身揭衾抱之而出,玉體橫陳,一縷未着。

    甫出戶,火已燃及帷帳,内衙數百椽,一剎那已成灰燼,濡手足、焦毛發奔走撲救者,相屬于道。

    瞥睹衙左曠地多人圍集,趨視之,則友人眷屬也。

    群姬皆在,類皆雲鬓蓬松,花容黯淡,詢知女無恙,即來慰問,解衣衣之,簇擁而去。

    生自念生世不辰,初獲麗姝,又逢浩劫,痛極而号,陡覺有拍其肩者曰:“兄又夢魇耶?” 四顧環矚,則身在荒島,杳無一人,但見飛魚成隊,出沒于滄波浩淼而已。

    腹中饑腸雷鳴,殊不可耐。

    遙見樹頭桃實累累,盤旋登樹,摘而食之,甘香濺齒,食四五枚,已覺果然。

    顧念何由得歸故鄉?高堂年邁,抱孫綦切,飄泊一生,尚虛中饋。

    正悲惋間,适有救生輪舶聞警而來,見生,即載之去,送往福州。

    生緻書鹭江友人,告以急難,乞貸資斧,方得達廈門。

     既至署中,門庭齋室,彷佛夢中所見。

    無何,訛傳外寇将入犯,海氛甚惡,凜乎其不可久留。

    生遂辭友北歸。

    友以生至此尚無多日,從未出外遊矚,何遽言歸?對海有鼓浪嶼者,西人避暑之别業也。

    樓閣雲連,輝煌金碧,中貯阿嬌,頗多外遇,即命衙署中人偕生往遊。

    呂秀才可仲,署中司筆墨者也,善畫,工詩詞,喜作狹邪遊,與嶼内名妓徐素秋舊相識,曾有齧臂盟。

    素秋向為西域葡萄,固半老之徐娘也,現已棄舊業為寮主。

    寮中錢樹子四五株,并皆佳妙。

    聞有新來一妓甚美,色藝兼擅,聲既清婉,貌尤妖冶,名譽噪于一時。

    呂即慫生同往訪之。

     既至,粉壁紗窗,極為雅潔。

    須臾,紅裙翠袖,搴簾競進,見呂,無不粲朱唇,啟玉齒,問:“何許久不來?今日何風吹得至此。

    ”呂即擲金錢數枚謀精粲,急詢:“尚有新來麗人,何不出房一見?”衆妓對曰:“渠自來此,怕見生客,恒不出房栊。

    諸君苟與相識,何不徑造其室。

    ”呂即拉生入訪。

    入則霧閣雲窗,繡帷珠箔,絕似貴家閨闼。

    良久,女出。

    生驟睹之,魂魄飛越,蓋即夢中所昵之绛绡女子也。

    詢其姓氏裡居,無不吻合。

    顧女視生落落,若不相識。

    生執手問女:“曾于他處見我否?”女笑搖其首,曰:“未。

    ”生向呂緬述夢中異境。

    呂曰:“今夕即請一踐此夢,何如?”特張盛筵,為生定情。

    生于席間意專神注,惟在于女。

    酒半,徐亦至,旁侍捧觞,拇戰、飛花,各極其樂。

    繼則戲以姓字屬對,如“百尺秦台”“千秋金鏡”,“麗秋煥彩”“素月流輝”,“呂姥”“徐娘”,自相耦俪。

    女獨笑不語,俯生耳竊告之,生不禁狂笑覆杯。

    衆詢何言,則謂:“呂氏姑娘下口大于上口,徐家女子邪人多于正人。

    ”衆皆失笑,幾于頭沒杯案,歎其慧心獨絕。

     是夕,生宿于女所,有若久别重逢,殊深缱绻。

    明晨,拟為之脫樂籍,向鸨母詢其身價,索二千金。

    呂倩徐娘代為關說,僅許其半。

    生橐中有福州方觀察所贈五百金,先以署券;生友資助行裝七百金,聊備衣飾,遂得成事,如範蠡之得西施,載之俱還。

    生于閑時為征前夢,謂:“何不與聊同在夢境?誠所未解。

    ”女曰:“曩之所以不言者,恐駭物聽;且鸨母得此消息,所索更奢,千金未必飽其欲壑也。

    妾固芙蓉城中司花侍女,以堕妄想,遂谪紅塵。

    宴君者,乃芙蓉城主石卿,以妾與君有前緣,故特假君友之名,為之委曲,從中撮合耳。

    妾素不能歌,前随石郎赴宴瑤池,得遇董雙成、杜蘭香教以霓掌一阕,遂知音律。

    曩時所奏,竊恐有污尊耳,乃蒙擊節嘉賞,殆前因也。

    ”生因談火警,猶為色變。

    女曰:“此石郎聊以試君耳。

    人遇樂境則奢心生,罹厄境則善念萌,君方寸中變幻不測,頃刻頓異,皆境為之也。

    惟仙佛神聖,此中有主,則不為境所使。

    君殆學道未至故也。

    ”生聞言,竦然有間,曰:“噫嘻!吾得之矣!”既歸,盡售其負郭田數十畝,奉母挈妻入山,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