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素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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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外入,拈香禮佛,繞至生旁,口操滬音诘生曰:“子非玉郎乎?何故殺我女?”生突聞此言,錯愕不知所對。

    蓋前日女自絕生後,心亦悔之。

    又物色風塵中,無有如生之風流潇灑者,因思生若未娶,則終身之托,惟生可屬;既蒙愛慕,事必得諧。

    方欲倩人謝過,代為挽回,不意赭寇南下,江浙淪隐,鼙鼓喧天,烽煙遍地,粵人倉皇挈眷還鄉。

    女以未有所歸,随之俱南,然非其所願也。

    時出生詩,臨風展閱,刺繡之暇,兼習詠吟,每遇文人,執經問難,久之,識字綦多,每恨不得風雅如生者委身事之,永侍巾栉,以此對月長籲,看花竊歎,時時萦之于夢寐間。

    是日見生,深喜逾望,及睹門上字,方知生姓氏,觸舊愁,黯然遽病,夢中恒作呓語,或哭,或歌,或長呼玉郎,不複納粒。

    延醫視之,曰:“此心疾也,非藥石所能治。

    苟得心上人來,自霍然愈矣。

    ” 女姨略稔颠末,頗識生,頗莫知生之居止。

    詢諸人,莫詳蹤迹。

    詣寺求禳,适與生遇,立挽生袖,促生臨其家,曰:“君殺之,君必能生之。

    ”生初不解其故,備問前後景況,乃始恍然。

    謂媪曰:“實相告,餘已有家;若女肯為室,乃可相就。

    山荊甚賢,決不生妒。

    煩求倉庚炙也。

    ”婦曰:“今亦急,何能擇。

    倘入門後能以姊妹相呼,當無不可。

    ”生許之,随婦詣其家。

    室宇精潔,花木蕭疏,庭内疊石鑿池,頗覺不俗。

    媪先髜香于鼎,熾炭于爐,然後延生入視。

    但見女偃卧繡衾中,面内向,氣息僅屬。

    婦俯耳呼之曰:“玉郎至矣!”良久,聞微應曰:“從何處覓渠來?必诳我也。

    ”婦笑曰:“現坐于牀側者,非玉郎耶?請親與之言。

    ”女乃轉身向外,略一啟眸,旋又聞淚潸潸下堕如绠縻,如珠穿。

    生欲思勸慰之,不能作一語。

    女旋探胸際,出一紙裹擲生懷,即生前詩也。

    生前執女手,纖削如春蔥,絕無病狀。

    謂女曰:“深情早篆心中。

    玉體稍痊,當即親遣雲來迓。

    此時千萬珍重!”女紅暈于頰,不措一詞,相對熒然,兩心允洽。

    久之,生辭出,即以朱提兩笏為聘金,擇吉行禮,備極豐盛,一切皆如娶正室儀。

     生自得女,新婚燕爾之歡,不問可知。

    居半年,生家中催歸符至,女亦思還故鄉。

    生曰:“醜媳必歸見翁媪。

    ‘客行雖雲樂,不如早回家。

    ’久羁于外,非計也。

    ”取道韶關,由庾嶺而下。

    适當冬初,萬梅花放,如行香雪海中。

    女亟稱妙,謂神仙無此清景也。

    每逢勝地,必有詩篇。

    途間與女倡和,頗不寂寞。

    歸家,生以情直告妻。

    妻曰:“吾正思得一閨中良友,今有此佳伴侶,雖親姊妹不啻也。

    ”既見女,益愛其美,曰:“我見猶憐,何怪狂奴!”由是出入必偕,衣履皆易着,無區别。

    生妻年雖稍長,而豐韻猶饒,工刺繡花鳥人物,刻畫如生,恒以不能吟詩為憾事,自謂愧不如女。

    生曾患咯血疾,生妻日夜茹齋,繡幢施佛殿,得愈。

    至是,疾又劇發,許繡觀音真像,親詣普陀山焚香忏悔;女願舍身佛前,剜臂肉和藥以進。

    生疾旋瘳。

    生妻繡事,幾閱一年告成,其巧殆奪鬼工。

     是年生往金陵應秋試,兩女約共至普陀酬願,半途忽遭飓風,舟覆,兩女盡溺死。

    未得噩耗之前一夕,生于旅邸挑镫獨坐,猝見兩女并立镫下,向生裣衽言别,曰:“我兩人福分淺薄,不得永諧伉俪,長伴衾,今日已證水仙,夙緣盡矣。

    寸心未死,特來訣辭。

    自此一面,迥隔人天。

    君其善自保重,勿以妾為念!”生方欲俯援之起,倏然不見,镫焰驟碧,毛發盡戴。

    翌日而訃音至。

    生後入雁宕山,不知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