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夢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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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筠士,字君青,一字嘯竹,滇人而流寓于楚南潇湘雲夢間。

    蔔築三椽,隐居不仕。

    娶妻顧氏,字湘蘋,漢人,固世家女子。

    生少讀書聰穎異常。

    以就試滇南,程途頗遠,遂不複事帖括,納粟為上舍生,為後日赴北闱地。

    生妻頗解書史,能作小詩。

    每當月朗花妍,風和日麗,辄命酒對飲,藏鈎射覆,擊缽聯吟,自得閨帏樂趣。

    家固中人資,生又寡交遊,米鹽瑣屑,概弗撄心,人視之幾若神仙中人。

     生舅氏在京為部曹,寄書招生入都,且以功名相,詞意懇至。

    生欲辭之,弗得;不得已,束裝就道。

    夫婦遠别,眷戀愁悒之懷,有可知也。

    生素未出外,荒村雨露,野店風霜,從不習慣。

    回望家園,步步凄恻。

    行抵山東境上,以日暮途遙,覓逆旅,不得。

    正■徨間,忽見列炬自遠而至,衆俱戎裝持刀械,疑是劇盜。

    方深駭懼,既近,則從人所荷,皆狐兔獐鹿之屬,知為縱獵歸來。

    見生,問:“何夤夜至此,豈系遠客行道迷途耶?”生唯唯。

    最後一少年,約十六七歲許,容貌端秀,衣履華煥,狀如貴家公子,前揖生,問裡居。

    生具告之。

    少年曰:“敝廬距此不遠。

    如不嫌亵,請暫宿一宵,明日啟行可也。

    ”生即緻謝,因随之行。

     逶迤一二裡,甲第巍然,甫叩扇,即有蒼髯奴出應。

    少年肅生登堂,行主賓禮。

    自言為秦中孫姓,祖父并仕于朝。

    己字蓉伯,十四歲即登賢書,近以習騎射,緻廢文字。

    “頃從西山會獵旋,得遇君子,萍水相逢,緣亦不淺哉。

    ”即命張宴款客。

    割腥擊鮮,殊異常味。

    酒罷,宿生于東廂。

    翌晨,生辭行。

    公子尚高卧未起。

    家人以公子命贈赆,生固卻而後受。

     至蘆溝橋,車夫忽病,暫憩旅舍。

    越日,風雪大作,阻不得前。

    生孤悶無聊,圍爐獨酌,藉破岑寂,醺然薄醉,徑入睡鄉。

    忽見孫家蒼髯奴控騎來迓曰:“主家後園梅花盛開,公子思君綦切,邀往東閣賞梅。

    即發勿遲,恐勞久盼。

    ”生疾馳數裡,回顧蒼頭,倏爾不見。

    縱馬前行,已抵前日所宿處。

    由大門入,中堂阒無一人。

    生不識後園在何地,信足所之,凡曆門闼數重,曲折深邃,凡迷來處。

    左偏高樓五楹,霧牖雲窗,雕镂精絕;中庭葡萄一架,紅紫爛熳。

    生訝時方隆冬,何得有此?推扉輕入,則見一女子臨窗刺繡,瞥睹生至,驚起;生亦卻步癡立,知必誤闖公子閨閣,逡巡出戶,耳畔聞叩門聲甚急。

     啟眸四顧,身在寓中,門外來報車夫已死,求給棺費。

    生回憶夢境,恍惚如在目前。

    雪晴,易車入都,既谒舅氏,即令在部佐理。

    筆墨簿書之暇,仍溫舉業。

    秋應京兆試,獲捷,名列亞元。

    逾月,家中催歸符至。

    蓋生妻别後病咳,秋深益劇。

    生摒擋行李,久之始發。

     過橋,遇舊寓主人,以生新貴,曲意款留,殷懃倍至。

    生不忍過拂,遂為停骖。

    至夕,夢已歸家,及門則喪懸于門左,升堂則靈■停于堂偏,家中臧獲輩鹹來參谒,俱言主母逝已浃旬矣;日夕盼望,呻吟中常呼主名,風動帏開,辄言君至,淚眼已枯,柔腸欲裂,當駕返瑤台之夜,猶複強起嚴妝,濡毫賦絕命詞,重疊緘封,囑曰:“主人歸,可呈閱。

    必令親啟,庶知妾一片苦心也!”生聞言,涕不能仰。

    忽聞環■锵鳴,蘭麝香吹,自遠而近,生妻冉冉由室中出,豐神綽約,無異當時,斂衽向生曰:“不意西風一别,迥隔人天。

    會短離長,永無見日。

    命之薄矣,恨也何如!”前執生手,出懷中羅帕,替生拭淚,謂生曰:“君勿過悲。

    妾前生系修微庵中尼妙蓮也,于浴佛日大開戒壇,士女畢集。

    君時為維揚秀才,渡江來聽說法,豐姿玉映,态度霞軒,矯然秀出于人叢中,不覺一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