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碧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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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來淞泖間,互遞兩家消息,亦為女父所知,斥絕弗使登門。

    生因走商之蕙亭,亦以巫臣為桑中之行,斷乎不可,因言:“小巷必以舟通,彼姝必以夜出,或起篙工之疑,緻為匪人所劫,其害一;未離虎穴,遽被狼吞,桎梏橫受,帶旋褫,其害二;掌珠已亡,必興巨波,藏嬌不密,遂來驚谶,其害三。

    有三害而無一利,雖愚者知其難為;況乎鸩媒已洩,魚書又阻,奇事皆知,芳蹤易蹑,雖有昆侖健奴,黃衫俠客,能善其始,不能善其後矣。

    ”力勸生勿為。

    生遂作書絕之,其書曰:臆念正殷,手翰遽至。

    臨風展讀,意慘神傷,淚痕浪浪,下堕襟袖,何我兩人情之深而緣之薄也!日前妹往雲間,兄來話别,雖觌芳姿,莫傳情愫。

    慈母在前,悍姬在後,無從看月私盟,背燈密誓,憂愁孰語,抑郁無聊。

    相思百裡,空懸海上之帆;不見經年,莫訴心中之怨。

    書中雲志在一死,以報知己,此大不可。

    吾兩人情長意重,相契實深,不在形迹,而在文字。

    妹聯箫史之姻,成于夙昔;兄矢雙文之約,訂自前秋。

    即登香車而遠适,要非棄钿盒而負盟也。

    且身在而事尚可圖,身死而情難複遂。

    妹有死之心,則兄無生之望,請随地下,永結地下,敢在人間,猶偷餘息?惟願我妹别思妙計,稍解愁懷。

    但求志固如金,自必事圓于月。

    況兄與妹年齡相若,初非少長之懸殊;門第相同,初非貴賤之迥别。

    妹居鹿邑,兄住鴻城,初非雲樹千重,煙波萬。

    桃花人面,定容崔護重尋;楊柳樓台,已許阮郎再宿。

    設使此願難諧,飛來沙叱;前盟難棄,竟嫁羅敷,則侯門雖入,終非海樣深沉;而驿使可通,豈慮信音迢遞?或間關無阻,得聽卓女之琴;單舸可登,竟上範蠡之艇,青山偕隐,白首同歸,避入逃世,匿彩韬光,豈無不可?将見蘆簾紙閣,惟對孟光;鬥酒聯詩,仍偕道蘊,苟懷此心,定償所願。

    請以斯言為他日佳券。

    女得生書,啜泣竟夕,歎曰:“所貴乎女子者,從一而終也;餘身已被玷,複何面目作孫家之婦?且今日既作孫家婦,後日又為陸郎妻,出爾反爾,一誤再誤,人其謂我何?始亂之而終棄之,其心可知。

    乃猶飾詞巧辯,自掩其非,以重餘過。

    世間多薄幸男子,不幸于吾身親遘之!雖然,事由自誤,夫複何言!”獨對銀,悲悒萬狀;搜生平所著詩詞及生所贻書劄,悉投于火,夜半以素羅三尺,畢命于牀前。

     翌晨日上三竿,女猶未起,姑呼女不應,排闼直入,則見女已作步虛仙子。

    合家惶駭。

    急為解下,則玉體已冰。

    報知女父母,厚為殡殓而已。

    生聞噩耗,駭惋欲絕。

    思女為己死,情不可負,陰購阿芙蓉膏調白玫瑰露飲之,趨入書齋,蒙被僵卧。

    生妻自得女訃音,見生頓改常度,心已疑之;忽于枕畔得餘膏,大驚,急覓生,則已氣息奄然,僅存呼吸,百方灌救,經兩晝夜始蘇。

    當生服煙膏後,魂搖搖如懸旌,已離軀殼,但覺黑風慘淡,黃沙迷漫,伥伥無所适;忽見一女子在前招己,急趨就之,果女也。

    女曰:“兄何為至此?”生白女:“妹死,義不獨生。

    ”女曰:“今知兄尚不負心,妹亦值得一死。

    雖然,兄前程遠大,豈可以兒女子私情,捐軀殉命哉?當為求之幽冥主者,令兄再還陽世。

    兄以後如不忘妹,願立木主,書妹姓名,得附于妾媵之列,願已足矣。

    春露秋霜,可以麥飯一盂,濁醪一盞,奠諸墓上,妹必來享。

    兄且駐此,妹去即來。

    ”生從之。

    須臾,女至,曰:“兄得生矣。

    ”以手推生,堕于崖下,忽聞耳畔有哭聲,啟眸視之,則身固在榻上。

    月餘杖而後起。

    自此待其妻頗厚。

    時以好色之戒規勸友朋,終身行善弗怠,曰:“借以補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