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卷三十五 蜀書五 諸葛亮傳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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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字孔明,琅邪陽都人也。

    漢司隸校尉諸葛豐後也。

    父珪,字君貢,漢末為太山郡丞。

    亮早孤,從父玄為袁術所署豫章太守,玄將亮及亮弟均之官。

    會漢朝更選朱皓代玄。

    玄素與荊州牧劉表有舊,往依之。

    〔一〕玄卒,亮躬畊隴畝,好為梁父吟。

    〔二〕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

    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

    〔三〕 〔一〕 獻帝春秋曰:初,豫章太守周術病卒,劉表上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治南昌。

    漢朝聞周術死,遣朱皓代玄。

    皓從揚州太守劉繇求兵擊玄,玄退屯西城,皓入南昌。

    建安二年正月,西城民反,殺玄,送首詣繇。

    此書所雲,與本傳不同。

     〔二〕 漢晉春秋曰:亮家于南陽之鄧縣,在襄陽城西二十裡,號曰隆中。

     〔三〕 按崔氏譜:州平,太尉烈子,均之弟也。

    魏略曰:亮在荊州,以建安初與潁川石廣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等俱遊學,三人務於精熟,而亮獨觀其大略。

    每晨夜從容,常抱膝長嘯,而謂三人曰:「卿三人仕進可至刺史郡守也。

    」三人問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

    後公威思鄉裡,欲北歸,亮謂之曰:「中國饒士大夫,遨遊何必故鄉邪!」臣松之以為魏略此言,謂諸葛亮為公威計者可也,若謂兼為己言,可謂未達其心矣。

    老氏稱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凡在賢達之流,固必兼而有焉。

    以諸葛亮之鑒識,豈不能自審其分乎?夫其高吟俟時,情見乎言,志氣所存,既已定於其始矣。

    若使遊步中華,騁其龍光,豈夫多士所能沈翳哉!委質魏氏,展其器能,誠非陳長文、司馬仲達所能頡頏,而況於餘哉!苟不患功業不就,道之不行,雖志恢宇宙而終不北向者,蓋以權禦已移,漢祚將傾,方將翊贊宗傑,以興微繼絕克復為己任故也。

    豈其區區利在邊鄙而已乎!此相如所謂「鵾鵬已翔於遼廓,而羅者猶視於藪澤」者矣。

    公威名建,在魏亦貴達。

    
時先主屯新野。

    徐庶見先主,先主器之,謂先主曰:「諸葛孔明者,臥龍也,將軍豈願見之乎?」〔一〕先主曰:「君與俱來。

    」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緻也。

    將軍宜枉駕顧之。

    」由是先主遂詣亮,凡三往,乃見。

    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姦臣竊命,主上蒙塵。

    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獗)〔蹶〕,至于今日。

    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

    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

    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

    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

    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脩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先主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

    關羽、張飛等不悅,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

    願諸君勿復言。

    」羽、飛乃止。

    〔二〕 〔一〕 襄陽記曰:劉備訪世事於司馬德操。

    德操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

    此間自有伏龍、鳳雛。

    」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

    」 〔二〕 魏略曰:劉備屯於樊城。

    是時曹公方定河北,亮知荊州次當受敵,而劉表性緩,不曉軍事。

    亮乃北行見備,備與亮非舊,又以其年少,以諸生意待之。

    坐集既畢,眾賓皆去,而亮獨留,備亦不問其所欲言。

    備性好結毦,時適有人以髦牛尾與備者,備因手自結之。

    亮乃進曰:「明將軍當復有遠志,但結毦而已邪!」備知亮非常人也,乃投毦而答曰:「是何言與!我聊以忘憂耳。

    」亮遂言曰:「將軍度劉鎮南孰與曹公邪?」備曰:「不及。

    」亮又曰:「將軍自度何如也?」備曰:「亦不如。

    」曰:「今皆不及,而將軍之眾不過數千人,以此待敵,得無非計乎!」備曰:「我亦愁之,當若之何?」亮曰:「今荊州非少人也,而著籍者寡,平居發調,則人心不悅;可語鎮南,令國中凡有遊戶,皆使自實,因錄以益眾可也。

    」備從其計,故眾遂強。

    備由此知亮有英略,乃以上客禮之。

    九州春秋所言亦如之。

    臣松之以為亮表雲「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則非亮先詣備,明矣。

    雖聞見異辭,各生彼此,然乖背至是,亦良為可怪。

    
劉表長子琦,亦深器亮。

    表受後妻之言,愛少子琮,不悅於琦。

    琦每欲與亮謀自安之術,亮輒拒塞,未與處畫。

    琦乃將亮遊觀後園,共上高樓,飲宴之間,令人去梯,因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

    會黃祖死,得出,遂為江夏太守。

    俄而表卒,琮聞曹公來征,遣使請降。

    先主在樊聞之,率其眾南行,亮與徐庶並從,為曹公所追破,獲庶母。

    庶辭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

    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

    」遂詣曹公。

    〔一〕 〔一〕 魏略曰:庶先名福,本單家子,少好任俠擊劍。

    中平末,嘗為人報讎,白堊突面,被髮而走,為吏所得,問其姓字,閉口不言。

    吏乃於車上立柱維磔之,擊鼓以令於市鄽,莫敢識者,而其黨伍共篡解之,得脫。

    於是感激,棄其刀戟,更疏巾單衣,折節學問。

    始詣精舍,諸生聞其前作賊,不肯與共止。

    福乃卑躬早起,常獨掃除,動靜先意,聽習經業,義理精熟。

    遂與同郡石韜相親愛。

    初平中,中州兵起,乃與韜南客荊州,到,又與諸葛亮特相善。

    及荊州內附,孔明與劉備相隨去,福與韜俱來北。

    至黃初中,韜仕歷郡守、典農校尉,福至右中郎將、禦史中丞。

    逮大和中,諸葛亮出隴右,聞元直、廣元仕財如此,歎曰:「魏殊多士邪!何彼二人不見用乎?」庶後數年病卒,有碑在彭城,今猶存焉。

    
先主至於夏口,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

    」時權擁軍在柴桑,觀望成敗,亮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據有江東,劉豫州亦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

    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

    英雄無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

    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當,何不案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將軍外託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冑,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復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

    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

    曹操之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此所謂『彊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

    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

    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

    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

    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彊,鼎足之形成矣。

    成敗之機,在於今日。

    」權大悅,即遣周瑜、程普、魯肅等水軍三萬,隨亮詣先主,并力拒曹公。

    〔一〕曹公敗於赤壁,引軍歸鄴。

    先主遂收江南,以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

    〔二〕 〔一〕 袁子曰:張子布薦亮於孫權,亮不肯留。

    人問其故,曰:「孫將軍可謂人主,然觀其度,能賢亮而不能盡亮,吾是以不留。

    」臣松之以為袁孝尼著文立論,甚重諸葛之為人,至如此言則失之殊遠。

    觀亮君臣相遇,可謂希世一時,終始以分,誰能閒之?寧有中違斷金,甫懷擇主,設使權盡其量,便當翻然去就乎?葛生行己,豈其然哉!關羽為曹公所獲,遇之甚厚,可謂能盡其用矣,猶義不背本,曾謂孔明之不若雲長乎! 〔二〕 零陵先賢傳雲:亮時住臨烝。

    
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劉璋遣法正迎先主,使擊張魯。

    亮與關羽鎮荊州。

    先主自葭萌還攻璋,亮與張飛、趙雲等率眾泝江,分定郡縣,與先主共圍成都。

    成都平,以亮為軍師將軍,署左將軍府事。

    先主外出,亮常鎮守成都,足食足兵。

    二十六年,群下勸先主稱尊號,先主未許,亮說曰:「昔吳漢、耿弇等初勸世祖即帝位,世祖辭讓,前後數四,耿純進言曰:『天下英雄喁喁,冀有所望。

    如不從議者,士大夫各歸求主,無為從公也。

    』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