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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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言幾句,将此子雙足斷去,留他活命,我養他殘廢之人。

    ”列位,這就是年老惜子女,溺愛不明;紅蓮羅漢弼昆長老低頭不語。

    聾啞仙師鐵牌道人打了一個稽首,念了一聲無量佛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邱三爺聞聽,長歎一口氣:“二位出家人慈悲慈悲吧。

    一句美言不提,高雙青性命休矣。

    ”邱三爺不忍觀看,扭項向東,勝爺八卦刀使了四十餘手,用到回光反照,絕命三刀招術,勝爺心說:“我有心與他久戰,豈不要被天下英雄恥笑嚴勝爺反手刀紮胸前,挂二脅,賊人一翻身,用刀紮在賊人左肋梢上,就聽撲哧一聲,刀紮入半尺有餘。

    賊人喊叫一聲,忙将刀抛于地上。

    勝爺一看離東敞廳切近,老英雄用雙手托定刀把,托着賊人,往 西走了兩步。

    勝爺的二目不住的觀看賊人,此時高雙青臉面俱青,眼珠瞪圓,金頭虎這時可就又說啦:“我去看看去吧。

    ” 皆因為賈明身體矮小,趴着觀看,喊了一聲:“喝,紮進畢尺多去!”勝爺要不抽刀,血迹不冒出來,勝老者抽刀,往南一縱,縱出丈數來遠。

    金頭虎身量矮小,趴着看高雙青,勝爺這一抽刀,賊人的血迹濺出多遠。

    金頭虎可就沾上光啦,賊人的血迹,可就濺了金頭虎一臉面一身。

    金頭虎喊道:“真倒運哪! 這身衣服犯了什麼忌啦?這個血腥味,腥氣。

    ”說着話,兩手直抹臉上的血迹,鬧了個血人相似。

    不說傻小子直喊倒運腥氣,勝爺飄髯擡腿蹭刀,賊人在地下亂滾。

    勝爺叫道:“三太、香五、歐陽德,你們大家把此冤家亂刃分屍!”黃三太等咬牙齒憤恨填膺,少年英雄轉過去二十餘位,用刀把賊人亂刃分屍,骨肉翻飛,剁成肉泥。

    剁畢,勝爺對林士佩說道:“林寨主,請你派幾位,将高雙青屍身取拾起來,搭将下去吧。

    要是綠林道的好朋友,我絕不能這樣對待,下這樣的毒手。

    皆因為采花之賊萬惡滔天,因為他一個人,現在死了若幹的好人。

    ”林士佩遂派了幾名喽卒,将高雙青的死屍打掃下去。

    那喽卒們三五人過去,有拿鐵鍁的,有拿簸箕的,七手八腳,将高雙青的死屍,收将起來;用黃土将血迹滲幹。

    那高雙青的死屍遂弄到後山坡,倒在山坡之上,被那烏鴉喜鵲、豺狼虎豹,啄的啄,吃的吃,白骨現天,這就是淫賊的下場。

    那喽卒們為什麼偏将高雙青的死屍,倒在山坡之上呢?皆因為萬惡淫為首,人人痛恨;又因為他引起南北英雄會,死了若幹好人,所以喽卒們也是痛恨他。

     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也不必請我别的朋友啦,二寨主已死,三寨主已逃,剩下我一個人,好似大廈将傾,獨木難支。

     我看綠林道實無好下場。

    但有一件,我是請會的,您是赴會的, 我要是不奉陪明公走上幾趟,恐其天下的英雄恥笑我無能。

    我給你老人家接接招,如果我要赢了,明公偌大年紀,我還能夠下毒手傷害你老人家嗎?我也赢不了明公。

    再者我若是赢的了,我也散山;我要輸給明公,我也散山。

    你老人家乃年高有德之人,您還能傷我嗎?兵器無非是點到而已。

    你老人家的刀,甩頭,金镖,一點上我,我就散山。

    無非我奉陪你老人家走幾趟,我的面子上好看一點,衆賓朋為我還死的死傷的傷呢,我豈能反倒袖手旁觀,就算完事呢?老明公乃走遍江湖之人,對于林士佩這點意思,想必明白的了。

    ”勝爺說:“寨主真乃大仁大義。

    如若是寨主赢了勝某,兩口雙鋒劍,十二顆镖槍,三隻點穴镢,盡管在勝英緻命處上打來。

    一劍将勝英紮死,一镖将勝英打死,決不怨寨主情薄心毒,那是勝英學藝未到。

    我要赢了寨主,刀镖甩頭,決意是點到而已,我要把寨主你傷重了,我姓寨主你的林。

    ”林士佩一聽,同着天下英雄三百餘位,勝英盟誓,絕不能傷我。

    他既在衆人面前把大話說出,量他絕不能口是心非。

    既然如此,動起手的時候,我林士佩絕無危險。

    林士佩心中思索:我要是赢了勝英,用寶劍把他劈為兩半;劍要是紮上他,由前心我刺到他的後心,由左肋梢刺透右肋梢;一揮劍,我将他腰斷兩截;裹手一劍,我将他頭屍兩分。

    他要傷我一定是點到而已,傷重了我,他改為姓林,如此這般,我的危險是一點也沒有啦。

    那林士佩用奸詐的言語,将勝爺穩住,他卻心中如此的狠毒,這就是小人的心腸,口是心非。

    書雲:“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這林士佩就是小人之類。

    勝爺乃是誠實君子,口中說出話來,一定是不能更改的,所以林士佩與勝爺動起手來的時候,照着勝爺一招一下毒手,一劍恨不能将勝爺結果性命。

    那林士佩想到有赢無有輸這個門上,遂自己心中說道,今日之戰,好似三國時的長坂坡,我好比常山趙子 龍,勝英好似那許褚,隻許趙雲傷他,不許他傷趙雲。

    我決然無有性命之虞了。

    鬥戰勝英時,我若将他結果了性命,從此豈不落得揚名天下?又可以與我那死去的兄弟報了仇恨。

    老勝英他已經赢了四陣,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甩頭打傷了我的韓叔父,紮死高雙青,那四人的武藝,都是出類的本領,勝英此時焉有不乏之道理?如今我已然将他用話給穩住,十成我占九成九得赢他。

    列位,這林士佩如此的嫉妒,嘴甜心苦;勝爺如此的寬洪大量,屈己從人。

    林士佩與勝爺二人互相說着話之後對勝爺道了一個請字,遂套挽手,壓雙劍,陰陽劍一并,遂叫道:“勝老明公,請上垂首。

    ”勝爺懷抱魚鱗紫金刀,躬身控背,遂說道:“還是寨主請上垂首。

    ”此時東廊下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看看兩個頭兒,比較勝敗,林士佩是個賊頭兒,我勝三大伯是南七北六省的保镖的獨占鳌頭兒,咱們開開眼吧。

    ”且說二英雄在聚義廳前留行門,走過步,盤還三次,林士佩陰陽雙劍在勝老頭上一晃,遂說道:“老明公看劍!”勝爺一閃身形,刀未還招。

    林士佩第二招,一隻劍紮面門,一隻劍奔勝爺肚臍,勝老者腳尖一滑方磚地,又閃開了三尺多遠。

    林士佩第三招玉帶圍腰,奔勝爺的二肋梢,勝爺将身軀縱起五六尺餘高,躲開了雙劍。

    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我遞三招六劍,因何不還招呢?”勝爺說道:“我敬重寨主,好比明珠一顆土内埋,浮雲遮蔽棟梁材。

    寨主乃當世的英雄,可惜身為綠林道,因此我讓您三招。

    ”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用承讓,請分勝負。

    ”林士佩第四招雙劍在勝爺右邊,挾肩帶背剁去;勝爺魚鱗紫金刀,接架相迎。

    二英雄在聚義廳前各逞絕藝,兩劍一刀,單擺浮擱。

    劍是六面清;劍尖、劍柄、劍刃,明看綠色燈籠穗,現劍把,露劍都,真乃世上罕有超群的劍法。

    勝爺魚鱗紫金刀,刀尖、刀背、刀柄、刀刃,瞧刀盤, 現刀把,明看燈籠穗,七面清。

    一來一往,會鬥四十餘個回合。

     此時早驚動了兩廊下衆英雄,大家目不轉睛,雅俗共賞,無不喝彩,真是棋逢對手,将遇良才,雙劍起處風雲吼,魚鱗紫金刀到處神鬼驚。

    喪門遇吊客,兇神戰太歲。

    動手之間,天色已近黃昏,林士佩叫喽卒急忙掌上燈籠火把伺候。

    北聚義廳南配廳,東西兩廊,一對對紗燈,好似四條火龍,照耀如同白日一般;外面立燈四對,四角明明煌煌,真乃劍警識家,刀會明公。

     二位的名譽、藝業、外表,真可謂英雄遇豪傑也。

    二人又戰至六十個回合,還是未分勝負。

    林士佩用着劍招,高聲喊叫:“勝老者,你我二位比較勝負,已經戰了六十餘個回合,咱們還換一換人不換呢?”勝爺道:“林士佩,要用人替換于我,勝英乃匹夫也。

    ”二人鬥戰工夫一大,勝爺鼻凹鬓角微見汗迹,汗珠含着,可未曾落下來。

    那汗珠含着未落,有一個比語,聊齋上有這麼一句:有女郎,汗如渖,而未落。

    又有這麼一家闊财主,有一個少爺,要去外邊做事去。

    新婚伉俪,正在甜蜜之鄉,驟然分離,小佳人未免情極。

    及至少爺将行李往外用車拉的時候,那小佳人在一旁瞧着,心中未免難過。

    眼看着丈夫就要走啦,小佳人不忍卒視,同着公婆又不好哭哭啼啼,那小佳人遂暗含着淚回過頭來,面向牆壁。

    人家那麼一傷心,眼淚兒可就現出來啦。

    那眼淚兒可是在眼皮底下含着,并未落将下來,這就叫淚如渖而未落。

    列位,這并不是耍貧嘴,這本是比方林士佩與勝爺的武藝超群。

    勝爺戰了一天,并沒有見汗,與林士佩戰了六十餘個回合,遂微微見汗啦,可見林士佩的武學,足夠勝爺的敵手。

    因為世上之事,都有個情由,花好總得綠葉陪襯。

    要是一個小小毛賊跟勝爺對上手,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閑話少說,書歸正文。

    話說林士佩看勝爺微見汗迹,遂用平生絕招,一劍緊似一劍,雙劍削耳撩腮,神鬼難測,勝老者 汗洙往下一落,未免稍有喘息之聲。

    皆因勝爺戰了半天,四位都是武術高強,林士佩專請别人鬥戰,将勝爺的招術又都看在眼裡,又休息了半天,所以跟勝爺動上手,心中非常坦然。

    林士佩又是年輕之人,殺法骁勇,勝爺年過古稀,已經累乏了,故此汗珠兒落下來啦,鼻中又見了喘息之聲。

    林士佩這一看,心中可就高了興啦。

    再說勝爺跟他盟下誓,決不能将他傷重了,如要傷重了,就姓他的林,所以林士佩愈戰愈勇,毫無懼怕之意了。

    林士佩此時一劍跟着一劍,恨不能劍劍透骨,劍劍透肉。

     二英雄戰到百十餘回合,勝老者熱汗淋漓,衣巾濕透,喘息不止。

    此時驚動東廊下勝爺的盟弟神刀将李剛、入地昆侖邱琏。

     那邱三爺道:“道兄,我勝三哥非是藝業不佳,乃是年過古稀,氣力不敵。

    我們弟兄兩個,不論哪位将我勝三哥換下來。

    ”聾啞仙師念聲無量佛,對邱琏道:“人怕久挨金怕煉。

    你勝三哥的平生秉性,你們二位不知道嗎?他要與人動手,概不許朋友替換,如其替換,無論勝負,如拜兄弟他必割袍斷義,劃地絕交。

    再說你我老弟老兄,說句不客氣話,你們二位的刀法,不及你勝三哥。

    你們自管觀陣,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多言呢?” 金頭虎賈明,在弼昆長老背後大聲喊道:“我勝三大伯怎麼得罪老道啦?過去個三五位,給林士佩來個公牛陣,一齊上就得啦。

    ”弼昆長老一回頭口念阿彌陀佛:“孺子胡言亂道。

    彼衆我寡,他綠林道二百餘人,咱們镖行之中八十餘人,山中又有喽卒不下兩千餘人,怕是衆寡不敵。

    孺子不要多言,後站。

    ” 傻小子還是叨念:“我勝三大伯把和尚老道全都得罪啦。

    ”紅蓮羅漢回頭瞪他一眼,說道:“後退,還多說什麼?”此時勝三爺力盡疲乏,想要敗走,林士佩上下左右陰陽劍蔽住勝爺,勝爺心中雖欲敗走,實有不能之勢。

    勝爺與林士佩鬥戰至一百二十餘合,已經力盡聲嘶,勝爺此時用了一招是仙人解帶攔腰 斬,林士佩一躲勝爺的魚鱗紫金刀,勝爺這才趁勢縱出圈子外,說道:“林寨主劍法真是精奇,我勝英殘邁之人,氣力不敵。

    ” 林士佩說道:“勝老達官不可如此,我你未見勝負,不能罷戰。

     或者您的衣服受點傷,也算分出勝負啦,這樣您敗下去,決不是真的。

    ”林士佩說着話,已随後追去。

    此時林士佩在後面追着,不住心中思想:老勝英必是敗中取勝,他的刀镖甩頭的用法,我已然看得明白,就憑我十二顆镖槍,三隻點穴镢,大概也不至輸與那老勝英。

    再者我能接你的镖,又能躲你的甩頭,他若打暗器時,我的寶劍也就到了他的身上啦。

    他此時熱汗直流,衣襟濕透,大概跑也跑不出去,他是氣力不敵了。

    林士佩一邊思想,仍是在後面持着雙劍追趕,十分的留神小心。

    此時勝爺敗下去的時候,是向東南跑下去的,面朝東南,背朝西北,林士佩在勝爺身後緊緊追趕,勝爺此時手中魚鱗紫金刀,藍汪汪的藍魚,紫微微的魚鱗,在燈光之下,十分好看。

    勝爺的左手五個手指伸着,胳膊向下搭拉着,往前跑的時候,胳膊不住的甩搭。

    列位,武藝家被人家戰敗了,逃走的時候,本沒有伸着手指,搭拉着胳膊跑的,勝爺這樣敗走時,為的是表明伸着手指頭,搭拉着胳膊,叫林士佩放心追趕,為是叫他知道決不用暗器打他。

    此時林士佩在後面看得明白,故此放心追趕。

    林士佩在勝爺背後追至離勝爺一丈來遠的時候,林士佩心中暗道:老勝英果然英雄也,魚鱗紫金刀的刀背,挨着脖頸,刃朝外橫着,胳膊搭拉着,手指伸着,毫無一點暗算的形迹。

    我若向前緊跟一步,手起劍落,将老勝英由頭頂剁下去,叫老勝英立刻死于非命。

    林士佩想到這裡,不覺又有了不忍之心,心說老勝英偌大年紀,行俠作義,濟困扶危,武術絕倫,南北共曉,我若一劍将他劈為兩段,豈不可惜?随又自思道:南北英雄會,老勝英将我二弟劈死,又镖打我的三弟,我若不下絕手,豈能 對得過我那死去的二弟?再說老勝英若在世上,镖行與綠林道之中,決不能顯出我林士佩來,兩英雄怎麼能夠并立?英雄難免刀下死,大将難免陣前亡。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林士佩思想至此,那腳尖一點方磚地,向前一縱,此時已離着勝爺背後二三尺遠。

    鋼牙咬錯,箭眉直豎,繃起了雙鋒寶劍,雙劍一并,照着勝爺頭頂劈去,手起劍落,隻聽得嗆啷啷一聲響,鬥大一物,落于塵埃,鮮血淋漓,紅光崩現。

    列位,勝爺在前跑着,忽聽得有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林士佩已經趕到啦,及至林士佩雙劍并着往下落的時候,勝爺可就轉過來身形啦。

    未等雙劍落下,魚鱗紫金刀已向上橫着迎去,雙劍恰恰落在魚鱗紫金刀之上,嗆啷一聲響亮,鋼鋒對碰,隻見半空中火光亂冒。

     兩廊下衆英雄看得真真切切,眼看着林士佩的雙劍下去,勝爺必有性命之憂;及至林士佩的劍看看落下時,就見勝爺忽然一翻身,魚鱗紫金刀向上迎去,嗆啷啷一聲響亮,震得神鬼皆驚。

     兩廊下群雄看着,莫不毛骨竦然,無不暗暗驚服勝爺的武學,真是神出鬼沒,令人不可忖度。

    林士佩雙劍與勝爺魚鱗紫金刀相碰,林士佩大吃一驚,不由得注目一看寶劍。

    勝爺乘勢用了一個順風掃敗葉的招術,魚鱗紫金刀平着趕奔林士佩咽脖頸去。

     林士佩見魚鱗紫金刀來得兇猛,趕緊一低頭,魚鱗紫金刀卻掃于粉蓮色六折袖口壯帽之上,竟将壯帽掃落塵埃,裡面雪青絹帕包頭,與頭發一縷,亦被掃下,将肉皮片下有銅錢一塊大小,當時鮮血流下。

    勝爺跳出圈子外,雙手抱刀,叫道:“林寨主,多有得罪。

    俺勝英年邁蒼蒼,眼目昏花,收招不住,誤傷貴體,望明公海涵為幸。

    ”林土佩臊得桃花臉通紅,顔色更變,氣得渾身上下亂抖,對着勝爺說道:“老明公刀下留情,不必謙恭,我林士佩佩服老明公了。

    ”正在此時,東廊下傻小子叫了一聲:“好!就會打我,那算什麼能耐?嘗嘗我勝三大伯的。

    ”勝爺 叫道:“賈明不要信口亂道!孺子可惡已極。

    再要多言,定不輕饒。

    ”遂又對林士佩抱拳控背說道:“林寨主不要見笑,傻孩子不懂世态人情,祈寨主海涵。

    這是寨主看我鬓發皆蒼,讓勝英一招。

    ”林土佩說道:“明公說的哪裡話來?還是明公刀下留情了,林某甘拜下風。

    我與明公有言在先,我輸與明公也是散山,我赢了明公,我也是散山,請明公略待片刻,我去去就來。

    ”林士佩遂又叫道:“喽卒們,與勝老達官打淨面水泡茶,伺候勝老明公。

    ”喽卒們答應一聲,去與勝爺打臉水的打臉水,泡茶的泡茶,伺候勝爺。

    勝爺與林士佩道了一個請字,林士佩由聚義廳屏風後出去,回奔後寨去了,又有喽卒将林士佩被勝爺魚鱗紫金刀掃掉的壯帽、絹帕也收拾起來。

     林士佩去不多時,滿面紅光的轉來,頭上已經換了新壯帽,寶劍也換了一對新的,來到東敞廳,對着勝爺滿臉含笑說道:“老英雄赴南北英雄會,路上勞乏,今日老明公與衆位會戰一日,未得休息。

    沒有别的,我林士佩現在預備了幾桌水酒,請老明公對坐談心,我林士佩并且有事相求,求老明公容納一切。

    ”勝爺說道:“寨主乃少年豪傑,出言誠實不欺。

    我勝英曾說過,但得容人且容人,今日之事,寨主有話講在當面,隻要勝英辦得到的,沒有不辦之理。

    ”林士佩與勝爺談着話,喽卒們七手八腳,将西敞廳内桌凳調擺齊整,工夫不大,将酒席擺上,勝爺與林士佩分賓主落座。

    林士佩謙恭溫遜,毫無嫉妒之态,與勝爺酒過三杯,林士佩站起身形,對勝爺說道:“勝老明公,我這小山現有喽卒不下兩千餘人,寨主二百餘位,在此山俱已多年,金銀衣物存的不在少數,既今散山,必須将所存之物,給大家勻攤分散,也不枉大家跟我林某相處一回。

    沒有别的,求老明公暫容一時,我山内現有能寫能算之人,叫他們大家将各種物件,通盤收束一堆。

    皆因堆積金銀的地方有五 七處之多,然後把此銀物分散,我叫大家此時一齊收拾,大概明日即可收拾完畢。

    我就趕緊叫大家一分,将此山一散,各奔他鄉,皆因為我林士佩有言在先,必踐前言。

    可有一宗,雖然我将此山散啦,綠林道之中,從此我也算抛開啦,你老人家的這個朋友,我當然要交的。

    老達官今日勞乏已極,大家用完飯,可決不能就此下山,要是那麼一辦,勝老明公,您那是不願意交我林士佩這個朋友。

    皆因為我們大家雖然是介紹過啦,但是我還未與大家坐定了談一句話呢。

    您若是就此一走,我與衆镖頭日後若是見了面,仍然還是誰也不認識誰。

    我的意思,欲請衆镖頭在此盤桓一日,大家坐在一塊兒都互相談談,也不枉南北英雄會一場,總算我林土佩交了朋友啦。

    敝山西跨院有一座逍遙亭,地方極其寬闊清靜,那是敝山招待朋友之處,今日即請老明公與衆镖頭在那裡休息休息。

    ”勝爺說道:“既蒙寨主擡愛,俺勝英即當叨擾。

    ”酒飯已畢,林士佩站起身軀,對勝爺說道:“勝老達官,就請您镖行衆位賓朋到西跨院逍遙亭休息休息吧。

    ”勝爺與镖行一幹人衆,大家站起身形,出離西敞廳,早有手下人等提着燈籠火把,在前引路,往西跨院逍遙亭而去。

     往西行走,越過兩道寨子,往北轉去。

    又越過一道寨子,再往北行走,又有一道翠竹林,西邊綠竹蔭濃,清風習習,當中一條道路,平坦異常。

    穿過竹林有座北朝南的一所房舍,座北朝南的紅漆大栅欄門。

    林士佩陪着勝三爺進了栅欄門,迎面四扇屏門,綠灑金花林士佩将镖行衆位英雄讓進院内,勝爺與大衆留神觀看,正當中一座五間五角亭子,油漆彩畫,堆金膩粉,橫着一塊匾額,藍地上寫鬥大的金字三個:“逍遙亭。

    ” 将衆英雄往亭内一讓,隻見亭子牆上,懸挂名人字畫,翹頭案上,設擺着許多古瓷花盆,栽種奇花異草。

    有對桌、琴桌、月 牙桌。

    兩家九十餘人走進亭内。

    林士佩一看,九十餘位,若是全都讓在亭子内落座,天氣炎熱,人多氣味重,未免地勢窄狹一點,于是林士佩遂對着勝爺說道:“勝老明公,大家要是都在亭子裡落座,也可以将就啦。

    但是人多氣味多,天氣也很熱的,咱們大家可以分開了落座,也好休息。

    現在東西廂房,分着一坐,勝老明公您以為如何呢?”勝爺道:“很好,就請寨主随便向東西廂房去讓吧。

    ”林土佩遂叫喽卒們提着紗燈,将镖行八十餘位分為三處,東廂房讓進二十餘人,西廂房讓進二十餘人,逍遙亭内四十餘人。

    大家俱都落座已畢,喽卒将茶水泡好,傘人俱都安坐吃茶,說說笑笑。

    林士佩對待镖行人表面雖然異常和氣,毫無嫉妒之形,但此時镖行人衆卻已身逢絕地,八十餘位尚在睡夢之中。

    原來蓮花峪這座逍遙亭修蓋的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那中央逍遙亭地方,早已埋伏下地雷火藥,若将藥線點着,可以将此亭炸成齑粉。

    且說林士佩與勝爺言語周旋已畢,遂對勝爺說道:“老明公請吃茶,休息休息吧。

    我看看我們衆寨主将一切金銀物件收拾齊了沒有,我們大家就此辦理散山的事情。

    我失陪勝老明公啦。

    ”勝爺遂說道:“寨主不要客氣,請寨主即辦理山内的事去吧。

    ”林士佩說了幾句客氣話,随即又叫道:“喽卒們,你們在此好好伺候勝老明公及镖行的賓朋。

    ”勝爺在旁說道:“林寨主,我們大家在此歇息歇息,随随便便,不必叫喽卒們在此伺候。

    再說大家分散金銀物件,獨他們十二位在此,豈不是有點不合乎情理嗎?請寨主您就此同着十二位,一同回歸前寨,大家公道分散金銀。

    我們镖行之人自己張羅着更方便。

    ”林士佩道:“勝老明公,真是博愛為懷。

    ”遂叫道:“喽卒們還不謝過勝老明公?”那十二名喽卒向前與勝爺各道了一個謝,遂同着林士佩走出逍遙亭。

     勝爺在後相送,喽卒們在前,林士佩在後,勝爺送至屏風門外, 與林士佩抱拳說了一聲:“請。

    ”林士佩說道:“勝老明公多多包涵,太不恭敬了。

    ”勝爺說道:“林寨主請放心辦理山内之事。

    我們既然已是朋友,無論什麼事全都沒有說的。

    ”二人抱拳而别,暫且不提。

    且說金頭虎賈明一進逍遙亭的時候,叫道:“楊香五,黃三太,臭豆腐,咱們在這兒待一會兒,少一會,我怎麼心驚肉跳的?賊頭滿臉的仁義道德,心裡不定藏着什麼奸詐呢?”金頭虎正與楊香五等說着鬼話,就看見林士佩跟勝爺說要走。

    金頭虎遂對楊香五說:“這小子要是一走,咱們大家可就幹啦。

    這小子不定出什麼壞主意去,我暗中跟着他,我看這小子做什麼去?他要是害咱們,我就先把他毀了。

    ”傻小子将話說完,勝爺已經往外送林士佩哪,這傻小子可就暗中跟下去啦。

    勝爺送林士佩至屏風門回來的時候,金頭虎早就暗暗在屏風門旁邊大牆後頭藏着呢,等到勝爺回到逍遙亭,金頭虎可就走出屏風門,後跟着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喽卒去了。

    林士佩與喽卒等仍由原路走出了栅欄門外,這時候金頭虎賈明可就來到栅欄門啦,賈明一拉栅欄門,拉了好幾子下,也沒有拉開。

     賈明心中明白:這必是外邊鎖上啦,這小子一定去設法害我們去啦,我快回去告訴我勝三大伯去吧。

    那林士佩與那十二名喽卒,在前走出栅欄的時候,林士佩遂由兜囊中掏出一把大鐵鎖頭,将栅欄門倒鎖上啦。

    林士佩鎖上了栅欄門,遂回頭對逍遙亭把頭點了一點,心中說道:“勝英啊,勝英啊,我叫你镖行八十餘人,一會兒皆死于非命!無論你有金鐘罩的,鐵布衫的,我叫他化成肉泥血水。

    三更之後,就是你們八十餘人的死時,我将火線燃着時,那座逍遙亭及東西廂房必定成為灰燼。

    ”林士佩一旁心中暗想,咬牙切齒,複又對着亭子冷笑了兩聲,抹身同着喽卒去了。

    那金頭虎賈明趕緊跑回來,進到亭子裡面,遂叫道:“勝三大伯,可了不得啦!敢情那賊頭回去害咱們來 啦。

    方才你老人家往外送他時候,我就在後頭暗暗跟着呢,我要看看那賊頭做什麼去。

    我跟到栅欄門,那賊頭臨出去的時候,将栅欄倒着由外面給鎖上啦,我推了半天也沒推開。

    勝三大伯,你老人家想,這賊頭既然将栅欄門鎖上,那一定是不叫咱們出去啦。

    ”勝爺聽着賈明指手畫腳,不由得捋髯一笑,說:“傻孩子,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以好心待他,他焉能加害于我們? 他就是把栅欄門鎖上啦,你想想咱們镖行八十餘位,俱都會蹿房越脊,憑一個栅欄門就能把咱們擋住嗎?傻孩子,快上一旁歇息去,不許多言亂道。

    ”賈明說道:“可不嗎,勝三大伯,你老人家看着喲,反正待一會兒少一會兒啦。

    ”勝爺說道:“胡說,什麼待一會兒少一會的?還不與我滾開!”金頭虎一聽,不敢言語,遂慢慢走至楊香五、黃三太面前,又跟香五、三太胡雲一回,大家俱都說閑話,也沒人理他。

     勝爺向來大仁大義,不會奸巧陰謀,總想:我用仁義待人,人家決沒有壞心害我。

    所以勝爺毫不疑惑,還是安然吃茶休息。

     其餘镖行的人,俱都是一勇之夫,惟有諸葛山真在一進屏風門的時候,擡頭一看這座逍遙亭,不由得吃了一驚,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因為諸葛山真自幼讀書學藝,醫蔔星相之學無一不精,一看這座逍遙亭修蓋的是中央五間亭子,按金木水火土,四面東西南北,八面都是房子,乃是按乾坎艮震巽離坤兌,用八卦的式樣所蓋,合而觀之,乃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

    既然蓋成陣式,決不是平常居住之所,那當中的逍遙亭五間,又是水火既濟之陣式。

    林士佩外表面示優容,一定内裡藏着奸詐之心。

    諸葛山真一邊觀看陣式,一邊向前行走,進屏風門,方遇門坎兒,諸葛山真腳下一着重,就聽得地下有空洞的聲音。

    此時諸葛山真遂在後面暗暗不往前走了,觀着林士佩與勝爺往逍遙亭裡面走的時候,諸葛山真就沒敢往亭裡面去。

    皆因為镖行 八十多位,再加上十二名喽兵,共合一百多位,往逍遙亭裡亂走,聾啞仙師趁着亂,可就繞着向逍遙亭後面隐藏去了。

    這镖行八十多位後來得逃出險地而未死于非命,幸有聾啞仙師看出了逍遙亭的破綻,暗暗破了地雷;如其不然,三更之後,林士佩将藥線點着,镖行這八十多位能人,必然死在睡夢之中,這且不表。

     再表那林士佩帶領十二名喽卒等來到聚義廳,獨坐金交椅上,左沒有二寨主邱銳,右沒有三寨主邱钰;不覺得心中一陣難過,不由得怨恨勝爺:這都是老勝英斷去我的左膀右臂,如今空叫山在人不在,眼看着蓮花峪從此瓦解冰消。

    老寨主費盡多少心血,才創造得此山猶如銅牆鐵壁一般,喽兵不下三千餘名,寨主不下二百來位,不想到了我林士佩之手,竟将蓮花峪無名無利的斷送在勝英之手。

    勝英啊,勝英啊,少時我叫你镖行八十餘人,俱都化為齑粉!林士佩想到這裡,遂叫那十二名喽卒:“趕緊請各位寨主及衆喽卒齊集在聚義廳,就說大寨主有密事相商,不可高聲喊叫。

    ”衆喽卒答聲:“曉得。

    ”遂将二百餘位寨主,不大工夫,俱已請到,齊集在聚義廳上。

    林士佩見衆寨主及喽卒俱都會齊,遂叫道:“衆位寨主,切莫高聲喊叫。

    現在我将老勝英穩在逍遙亭内。

    ”林士佩說至此處,舉目向四外觀看,看畢,遂派了四位藝業高強的寨主,将聚義廳四面把住,恐怕勝英之人前來窺探,如被人家聽去,豈不是畫虎不成,反類其犬了?林士佩派遣四位寨主走後,遂又對着衆寨主低聲說道:“現在我将老勝英镖行一幹人衆,俱都穩在逍遙亭内。

    少時三更時分,我就點着藥線,約三更半時,那地雷必然爆炸,勝老兒镖行一幹人衆必然死在睡夢之中。

    皆因為恐怕衆位寨主有不知道的,到了時候千萬不要向逍遙亭方近處行走。

    地雷爆炸之力甚大,可将逍遙亭一帶炸得地裂山崩,大家 務要謹記在心。

    量來勝老兒難逃此劫,故此方才我打發四位寨主,把住聚義廳的四角,恐怕镖行有人前來窺聽,鬧得打草驚蛇。

    衆位寨主千萬秘密此事,切莫高聲喊叫,千萬别洩漏了消息。

    你們大家就此快将那金銀細軟之物分散,大家俱都是在一處吃飯多年,千萬不要亂搶亂奪,吵鬧喧嘩。

    須知道當初自老寨主在世的時候,你們大家效力老寨主,老寨主死後,你們大家又維持着我無能的林士佩,因為分散東西,切莫忘了義氣。

     現在已經一更多天,你們大家至三更時候,也就将那金銀物件可以分散完啦。

    你們大家分完之後,有願意再跟林士佩一鍋吃飯的,你們大家可以奔蕭金台那裡。

    有願意去水寨的,現有小船四十隻,俱已預備停妥,你們就趕奔蓮花湖。

    你們到了那兒,就說蓮花峪已經付之一炬,我們寨主随後就到。

    現在有願意去的,我這裡有名帖,任大家自擇,拿着我的名帖到了那裡,必得待為上賓,決不能小視你我弟兄。

    如其不願意往水、旱兩寨去的,也可以回轉家鄉,務農為業。

    我林士佩跟大家相處一回,對于衆位寨主喽卒,向來可沒有驕傲慢待的,皆因為我們大家也有追随老寨主多年的,也有後到的,或有朋友介紹來的,或有慕名前來的。

    也沒有看不起我林士佩的,我林士佩對于大家情面上,不說是如同手足相待,我可沒有輕看衆位。

    現在雖說是散山,大家要是看得重我林士佩,我們日後定有相聚的那一天。

    ”林士佩将話說畢,不由得英雄淚下,遂說了一句:“大家就此趕緊收拾去吧,他日相見,後會有期。

    ”衆寨主齊聲叫道:“林寨主不要悲傷,我們大家定有聚會之日。

    ”說罷,俱各站起身軀,直奔後寨,大家分散金銀财物去了。

    列位,占山為寇的俱都是搶哥們,大家來到後寨将細軟的東西與金銀貴重物品,不大的工夫俱已分散完畢,其餘粗物也就是一扔而已。

     各寨主有回家為民的,有拿着林士佩的名帖奔蕭金台去的,也 有奔蓮花湖去的,不到三更天,大家已經各奔一方去了。

     林士佩在聚義廳看着大家走後,自己無精打采來到後寨。

     舉目一看,隻有小妹與乳母二人,好不凄涼。

    林士佩被勝爺戰敗,更換壯帽寶劍的時候,就吩咐後寨的婆子丫環老喽卒們,将一切細軟之物收拾停妥,先行運往蓮花湖去。

    早有小船四隻,在山外等候,并囑咐他們到蓮花湖時,見了韓寨主,就說蓮花峪已破,今夜三更後,蓮花峪化成灰燼,我家大寨主與姑娘三更起身,也奔蓮花湖而來。

    林士佩吩咐已畢,那丫環婆子們即時收拾停妥,四隻小船早向蓮花湖去了。

    那時後寨之内,隻留下無雙女林素梅,與一個老乳母在旁伺候姑娘,其餘者已經奔蓮花湖去了。

    那老喽卒們到了蓮花湖,就将林士佩所囑之話,對着韓秀寨主說了一遍。

    那韓秀聽說蓮花峪已失,遂自己乘坐小船出離蓮花湖,前去迎接林氏兄妹,暫且不提。

    且說無雙女林素梅,年方一十七歲,生來姿容秀麗,聰明智慧,自幼與兄長林士佩學習武術。

    兄妹二人又是大名家一位文舉授業,故林士佩與其妹無雙女林素梅,俱都是滿腹文章,廣覽多讀。

    無雙女自老寨主死後,幽居後寨,除去讀書習武之外,不出後寨一步,頗有大家風範,可稱得起文武雙全。

    且為人秉性貞靜,那丫環婆子們見姑娘磊落大方,待仆婦人等非常寬厚,才給姑娘起名字叫做無雙女。

    閑言抛開,且說無雙女雖在後寨深居,自有丫環婆子老喽卒們伺候,後寨有事由老喽卒們報知前寨,前寨有什麼事,那老喽卒們也可報告後寨,丫環婆子們雖都不出後寨之門,自有老喽卒往返傳說,故此無論什麼事,後寨沒有不知道的。

    那南北英雄會方一預備的時候,就早有老喽卒報告了内寨,姑娘早已知道了。

    比至勝爺帶領镖行八十餘位來到蓮花峪時,姑娘可就不由得替兄長擔驚害怕。

    皆因為姑娘自幼習武,對于當世的武術家,早就聽父兄講過,勝爺的武學,姑娘 早有耳聞,所以南北英雄會,姑娘異常擔驚害怕,故此姑娘在後寨打發兩名老喽卒往返報告。

    所以打鹿打豹,勝爺刀劈邱銳,镖打邱钰,三太镖打謝洪亮,又将謝洪亮一刀劈為兩段,勝爺甩頭傷了韓殿魁,魚鱗紫金刀傷了自己兄長林士佩之事,姑娘完全打聽在心内。

    今晚一見兄長進得後寨滿臉兇煞之氣,唉聲歎氣,遂問道:“兄長意欲何為?現在都打發走了,隻留下小妹與乳母二人。

    ”林士佩說道:“妹妹你還不知道呢,現在南北英雄會,邱钰二弟已死,邱钰三弟已散,刻下兄長已将蓮花峪的衆寨主完全散去。

    單等三更後點着藥線,地雷一響,镖行八十餘人俱各化為肉泥血水,你我兄妹從此夠奔蓮花湖,蓮花從此休矣。

    ”林士佩說至此處,英雄臉面慘淡,叫了一聲妹妹:“這都是哥哥無能,将前人萬苦千辛締造下銅牆鐵壁的蓮花峪,一旦斷送于勝英老兒之手,從此我兄妹鬧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

    我既然家敗人亡,我豈能叫那勝英老兒回歸故土?所以愚兄先叫喽卒将細軟金銀押送蓮花湖,現在山後僻處尚有輕船一,單等燃着藥線,你我兄妹出離後寨,登船往蓮花湖進發。

    大約我兄妹走出三五裡地,那地雷也就響啦,老勝英及镖行八十餘人,也就死于非命了。

    ”無雙女林素梅一聽林士佩之言,遂叫道:“哥哥,千萬不可!勝老者镖行八十餘位,赴南北英雄會,并不是勝老者以強壓弱,無事生非,來到蓮花峪與兄長尋釁。

    乃事出邱銳二哥,護庇采花淫賊高雙青,兄長聽邱銳二哥之話,将淫賊留在山中,暗中起意害好人,保護萬惡的淫賊。

     南北英雄會镖行來到了,我們山寨之人不與人家比試武藝,而用計打鹿三陣賭輸赢。

    人家第三陣将鹿打死,就應放出高雙青,叫人家清理門戶。

    那邱銳二哥反複無常,又叫人家镖行之人打豹,打豹三陣賭輸赢。

    人家第二陣又将豹打死。

    打鹿人家死了兩位镖頭,打豹人家死了一位镖頭,邱銳二哥就應将淫賊放出, 言而有信,豈不百事皆無?邱銳二哥不但不放高雙青,反倒口出不遜,言說這是南北英雄會,不是走獸會,憑勝老者你跟那橫骨插心、四條腿的走獸賭輸赢嗎?既口出不遜,又非與人家動手不可,及動上手的時候,勝老者讓之再再,邱銳二哥就應當認輸就完啦,不但不認輸,并且與人家沒死賴活的玩弄花招。

     後來一敗再敗,仍毫無羞恥,用镖暗中打人家,将勝老者鴨尾巾絨打為兩開。

    勝老者實不得已,這才刀劈邱銳。

    那邱钰動手的時候,勝老者金镖一點而已,邱钰三哥可算識時務之人,敗陣而走。

    韓老寨主也輸與了勝老者而走,雖然戰敗,不失人格。

     高雙青那淫賊後被勝老者一刀紮死,亂刃分屍。

    兩家各有傷亡,镖行并未占着便宜。

    兄長與勝老者動手,八卦轉環刀削去兄長頭巾壯帽,将兄長頂上發髻削去一縷,銅錢大的肉皮,這就是勝老者暗中留情,不願與兄長結下深仇。

    可見人家勝老者是以德待人,并不是以強壓弱,兄長不知以恩報德,反要将镖行之人一網打盡。

    兄長豈不知報應昭昭,青天難欺嗎?” 林素梅語至此,林士佩遂說道:“妹妹你乃女流之家。

    什麼叫青天?什麼叫報應?财主的大門碰開了進去就搶,行路之人,大喊一聲,褥套留下。

    老實厚道,到不了綠林道裡;好人保不了镖。

    那老勝英滿口仁義,誰看見他的心啦?這也是他報應臨頭,愚兄我是非将镖行之人一網打盡不可,妹妹不要多言。

    ” 林素梅見兄長執迷不悟,非将镖行之人害盡不可,苦口良言,勸了多時,兄長仍無回心轉意。

    林素梅又叫道:“兄長,您不聽妹妹之言,恐怕終有大禍臨身。

    镖行八十餘位,誰無父母? 誰無兄弟?誰無妻子?誰無姐妹?小妹恐怕人容天不容。

    ” 林素梅語至此處,遂雙膝跪在塵埃,拉住林士佩的衣襟,苦苦哀求。

    林士佩一見妹妹如此模樣,不由得無名火起,刷啦啦亮出了陰陽雙鋒寶劍。

    無雙女見兄長林士佩亮劍,遂叫道:“兄 長,莫非欲殺小妹不成嗎?”林士佩說道:“妹妹乃讀書明禮之人,并未作下寡廉鮮恥之事,兄長為何殺小妹呢?妹妹如欲哥哥不放地雷,哥哥惟有自刎一死。

    你豈不聞三國周郎說過:‘既生瑜,何生亮?’兩雄豈能并立?南七省北六省,有勝英,不顯哥哥;有哥哥,不顯勝英。

    哥哥自出世以來,誰敢動動哥哥的衣服?在南七省北六省,提起哥哥之名,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今被老勝英将愚兄壯帽削去,傷了頂梁發髻皮膚,當着天下英雄,為兄我栽這樣的筋鬥,有何面目活于人世?”此時無雙女見林士佩仍不能挽回,遂将林士佩衣襟放開,叫道:“哥哥,小妹乃是女流之家。

    常言說得好,有父從父,無父從兄。

    若為保全人家,逼死兄長,豈不是親疏不分了?哥哥不必如此,請哥哥自便。

    ”林士佩這才将雙劍還匣,轉身形來到裡屋,由兜囊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那紙包裡面乃是手指粗的一顆大香。

    此事本是早有預備,皆因為藥線有雞卵粗,用粗香一點,立時就可點着。

    林士佩将那油紙包打開,用火将大香點着,一伏身軀鑽在姑娘床下,将蓋藥線口的木瓦、銅瓦、鐵瓦,一層一層掀開。

    林士佩伸胳膊對準藥線用香火一晃,就聽得刷啦一響,未見火星。

    林士佩抽出香火一看,那香火已被水浸二寸餘長。

    林士佩心中明白,地雷必被镖行之人所破,立時吓得顔色更變,由床下退出;來到外屋。

    姑娘一看林士佩臉面顔色更變,唇似白紙一般,問道:“哥哥為何這等模樣?”林士佩方要開口,不由得一口濁痰上湧,翻身栽倒于地,立時人事不知。

    姑娘一看哥哥栽倒塵埃,這才趕緊用手攙扶,捶胸砸背。

    那老乳母站在一旁,不敢向前攙扶林士佩,那姑娘一個人手忙腳亂,顧得了胳膊,顧不了腿,遂叫道:“乳娘為何袖手旁觀呢?” 那乳娘說道:“大寨主向來内外嚴肅,男女有别。

    倘若大寨主醒來,豈不是多有不便嗎?”姑娘說道:“事至如今,還講什 麼内外嚴肅?您乃是我的乳母,撫養我多年,如同生身母親一樣。

    我哥哥乃二十多歲之人,您已經五十多歲,難道還怕我哥哥不成嗎?”列位,那林士佩雖然占山為寇,卻是男女都有界限,内寨裡除去丫環婆子之外,就是那老喽卒在内院服役,為的是後寨有事,令那老喽卒來往傳達。

    至于丫環婆子,是不準去到前寨一步的,所以今日林士佩昏厥過去,那老乳母都不敢上前去攙扶。

    一個人要是昏厥過去,一個人是忙不了的,所以姑娘出于沒法,這才請老乳母幫忙。

    那老乳母被姑娘央求得無法,這才幫着姑娘給林士佩捶胸盤腿,喊叫多時,這才喊叫過來。

    少時隻聽林士佩”嗳呀”了一聲,又喘了一口長氣,喊道:“痛死我也!”濁氣一降,這才吐出一口痰來,氣息回轉。

    睜目一看,隻見老乳母與妹妹素梅在旁相扶,自己坐在塵埃,林素梅兩目中止不住落下淚來。

    林士佩問道:“妹妹這是為何?” 林素梅見哥哥蘇醒過來,遂說道:“兄長你還不知呢,若不是小妹與乳母将兄長救活,兄長此時量已不在人世了。

    兄長為何這樣急躁呢?隻見兄長由内屋出來,面如白紙一般,就昏厥過去了。

    ”林士佩此時心中已經明白,遂自己站起身形,不由得一陣難過。

    姑娘說道:“兄長切莫悲傷,難道兄長就不以小妹為念嗎?” 林士佩說道:“妹妹有所不知,當初為兄在隐賢山與盟伯學藝時,父親病勢沉重,将我喚下山來。

    那時節為兄星夜回山,來到山寨,父親的病體已異常沉重。

    他将哥哥叫至跟前,說道:‘父親不久于人世,你要多多照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孝順你的母親。

    ’那時節哥哥在父親面前,寬慰父親養病要緊,豈知父親竟醫藥無靈,抛下母親你我兄妹而去。

    父親臨危之時曾說過,半世心血,創造此山,雖然房屋不十分齊整,山寨卻異常鞏固,叫我繼續父親之職,守此山寨。

    父親将話說完,遂兩眼一閉, 他老人家辭世去了。

    那時母親悲痛萬分,憂勞成疾,又相繼去世,抛下你我兄妹,伶仃孤苦,形影相依,兄長遂承父親遺業,占據山寨。

    那年劫了贓官一水買賣,銀錢無數,兄想這山上房屋不甚齊整,要用此款翻蓋聚義廳後寨房屋。

    那時有一江洋大盜在山上與兄盤桓,我二人非常親近,兄遂将此話與那江洋大盜說了一遍。

    那江洋大盜遂與我說道,他說甯夏國有十二名瓦匠,俱是能人所傳,善于修造,意欲與兄薦來,兄遂當時托他将那十二名瓦匠請來,修蓋山寨房屋。

    那江洋大盜走後,不多日子遂将十二名瓦匠請到。

    那十二名瓦匠到了之後,兄令他十二人,單獨修蓋房屋,經一番試驗之後,令選兩名手藝出衆的瓦匠,督率衆人,這才動了大工。

    三年之久,将山寨房屋俱已修畢,兄誇獎那十二名瓦匠的手藝精妙絕倫。

    那瓦匠中有一人說道:‘大寨主,這不過是平常的修蓋而已,算得了什麼本領。

     實不相瞞,我們的長技并不在此,若是您要修造夾壁地溝陣圖的時候,大寨主您賞給我弟兄一個信,我弟兄給您幫個忙兒。

    ’那時節哥哥遂問他們會造什麼陣,那瓦匠遂取出一本建築圖來,給我觀看。

    說:‘這圖乃是八卦火攻陣。

    ’兄遂令他們在聚義廳前用白粉将地盤劃出地溝、鐵筒、藥線、地雷、中央亭五間,東西南北八面按八卦,中央按五行。

    我一看此陣圖非常精妙,遂令那十二名瓦匠動工修造。

    那地盤為藥線密切之處;完全由他十二人動手,不令旁人觀看。

    叫喽卒們當小工修蓋,費工半年之久,才将那五行八卦火攻陣修造完畢。

    修完之後,那十二名瓦匠就要回歸甯夏。

    即時為兄我遂生了疑心,心想:這火攻陣本是秘密之事,他十二人之中,兄長若有待之不周者,他們離開了山寨,到外面傳說出去,将機關洩漏了,豈不是白費心機?于是為兄心生一計,将那十二名瓦匠一網打盡,以滅其口。

     兄遂将他們留在北跨院,與他們十二人餞行,并且每人送給二 百兩紋銀,預備了兩桌上等酒席雞鴨燕翅,一者作為慶賀五行八卦火攻陣修成,二者給他餞行。

    将酒席擺好,兄長在座也陪着他們痛飲,那十二各瓦匠一看兄長待他們如此厚道,毫不疑心,酒席擺好,遂大家落座。

    方一落座,由前寨來了一名喽卒,說道:‘大寨主,前寨有緊要之事,請大寨主趕緊到前寨。

    二寨主、三寨主有請,叫您就此快去。

    ’那時兄長遂站起身軀說道:‘我本欲與大家痛飲慶賀,不想前寨有急事來請。

    大家先喝着,我去去就來。

    ’十二人信以為真,遂大吃大喝。

    酒至半酣,那毒藥酒性發作起來,十二人個個腹痛難忍,全躺在地上打滾,工夫不大,那十二人均七竅流血,可憐他等一命嗚呼去了。

    那時兄長早在山後挖了一個深坑,那十二人死後,遂叫喽卒們将他們擡至山後推于深坑之内,掩埋去了。

    兄長為修蓋此陣,害了十二條人命,不想事到如今竟成畫餅,叫镖行之人,竟将此陣破了。

    兄長在南七省壓倒一切,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今被勝英将山一破,一敗塗地,兄長尚有何顔苟活人世?”林士佩說至此處,伸手抽劍,即要自刎。

     姑娘遂一手拉住,跪在塵埃叫道:“兄長千萬不可行此短見。

    勝敗乃其常事,難道兄長一死,就不管苦命的小妹了嗎? 父母早死,妹妹所倚靠者惟兄長一人,兄長如此,将置小妹于何處?”林士佩說道:“妹妹,三寸氣在千般用,口眼一閉萬事休。

    兄長自有生以來,沒有栽過筋鬥,事至如此,有勝英沒有哥哥,有哥哥我就沒有勝英。

    ”說罷,用手壓劍,仍要自刎。

     姑娘說道:“兄長不必如此,小妹有與兄長報仇之計。

    既然點地雷不成,現在三更将過,那镖行之人道路勞乏,想已在酣睡之間,兄長與小妹何不前去行刺?”林士佩說道:“賢妹,那勝英手下能人甚多,勝英之本領又在你我兄妹之上,倘若被人看破,反為不美。

    就是你我兄妹一齊動手,也不是勝英的敵手。

    ” 姑娘說道:“兄長何見之愚也?既然是行刺,當然不是他的敵手,本領若是在他人以上,還用得着行刺嗎?這行刺本為暗中的事,秘密所作,原是看風駛船。

    他在明處,咱在暗處,他要是醒着,我們還許不上前呢。

    這宗事情,本來是以弱敵強,以智取而不以力敵。

    兄長豈不聞先父在時所講的故事嗎?那專諸刺王僚,要離刺慶忌,荊轲刺始皇,想那慶忌與秦王之輩,俱都是手下能人圍繞,尚有被人所暗算者。

    以位至極品,面南背北,那行刺之人尚不畏懼,何況勝英乃一勇之夫呢?兄長與小妹二人,雖明着不是他的敵手,若在暗中,豈不易如反掌?” 林士佩一聽姑娘的話,頗覺有理,這才将寶劍還匣,說道:“妹妹,事不宜遲,你我兄妹就此前去行刺。

    ”林素梅立刻紮綁停當,兄妹二人出離了北上房。

     那北上房往南就是逍遙亭,奔北上房後坡,上了東北房,由東北房來到東廂房。

    兄妹二人趴伏在東房的前坡,往院中觀看,院中鴉雀無聲,靜靜悄悄。

    再往四外觀看,東廂房俱都黑暗,并無燈燭,逍遙亭内燈燭影影綽綽。

    姑娘說道:“我與兄長在此巡風,兄長下去就動手吧。

    ”林士佩說道:“愚兄方才閉過氣去,此時尚且頭目昏沉,況且已經敗于勝英之手。

    小妹你的本領不在愚兄以下,我與賢妹巡風,還是你下去動手。

    ” 那林素梅說道:“我知道哪個是勝英?我不認識于他,為之奈何?”林士佩說道:“勝英在當中座位,年在七十來歲,白發蒼蒼,面上皺紋堆累,胸前飄灑銀髯,背後插着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镖囊,賢妹一看即知,非常好認。

    ”林素梅今被兄長逼迫不過,遂暗暗長歎一聲,這才飄身下了東房,蹑足潛蹤,腳尖點地,在院内繞了幾個圈子,然後輕輕地走到逍遙亭,上了五層階腳石。

    在逍遙亭門外,伸首往屋内觀看,見正當中八仙桌坐定一人,蒼蒼白髯飄灑胸前,背後背着魚鱗紫金刀,脅下 襯镖囊,頭上鴨尾巾,當頂襯着一朵黃菊花,微微顫動,坐在當中合目盹睡。

    姑娘提着一口氣,來至亭門切近,看了一會,複又退回,姑娘的意思是看看亭内有人醒着沒有,所以一再伸首觀看。

    姑娘看之再四,亭内并無驚醒之人,這才腳尖找地,進了亭内。

    此時勝爺已經低着頭,閉着眼,俨然熟睡的樣子。

     姑娘一看,勝爺右邊一位老者,伏幾而睡,東邊一位黑髯老者,也在那裡盹睡。

    左邊這位乃是弼昆長老,東邊那位是邱三爺邱琏,勝爺右邊一張凳子空着。

    姑娘又往四外看了一看,俱都伏幾而睡,并無驚醒之人。

    姑娘不知自己在這逍遙亭院内繞彎的時候,亭内的李剛李四爺可就看見啦。

    姑娘她本是留的一宗心眼兒,在院内一繞彎,亭裡及東西房内如果有人醒着,必要問院内是什麼人,如果要有問,姑娘由院内就走啦。

    哪知李四爺首先看見,就伸手壓刀,黃三太也看見啦,也伸手壓刀。

    勝爺此時對着李四爺及黃三太二人,趕緊暗暗擺手。

    乘着姑娘往東西廂房看的時候,勝爺說道:“如果是刺客,她向誰下手誰動手;如果不是行刺的,也許其中别有隐衷。

    ”李四爺、黃三太這才重又低頭假睡。

    其實,亭中四十餘人全都醒着呢,姑娘上階腳石的時候,大家可就全都裝睡了。

    皆因為凡事不能造次,又恐怕其中别有枝節。

    就是有三兩位睡着了的,那就是心中不會存事之人。

    請想,雙方死的死,亡的亡,在此權且休息一夜,誰能夠趴在桌子上就睡覺了呢?惟有金頭虎,兩條闆凳一并,呼聲震耳,已經睡熟。

    閑話少說,書歸正文。

    且說姑娘到了亭内,一看勝爺在八仙桌正面盹睡,意欲下手,皆因那桌子擋着,很不便利,恐怕夠不上,弄得打草驚蛇,反為不美。

    皆因為先年那種八仙桌子都比現在的尺寸大,大金交椅,大八仙桌,不似現在的桌子,一伸手就能夠着啦。

    姑娘看了一會,遂腳尖一滑地,伸手輕輕一按桌兒,縱在桌子之上,身輕如羽,落地無 聲,跳到桌子面上,伸手撤出雞爪鐮,對着勝爺銀牙咬錯,将雞爪鐮舉起。

    勝爺此時是假裝盹睡,看得明明白白。

    勝爺看着姑娘的雞爪鐮舉起,先向着勝爺豎目咬牙,後來又對着勝爺點頭,複又将雞爪鐮撤回。

    林素梅行刺本是被哥哥所使,如不将勝爺刺死,則哥哥萬不欲生,并不是姑娘的本意,起心殺害勝爺。

    所以先将雞爪鐮舉起,對着勝爺欲要下手,繼而一看,勝爺年邁蒼蒼,鬃發皆白,又是行俠仗義的好人,姑娘故此又将雞爪鐮撤回。

    勝爺一見姑娘将雞爪鐮複又撤回,心中暗想:這姑娘本不欲殺我。

    正在此時,隻見姑娘又将雞爪鐮舉起,銀牙緊咬,杏眼圓睜,十分兇惡。

    勝爺的刀不殺婦女,金镖甩頭不打婦女,拳頭腳不能傷婦女,第二次勝爺見姑娘滿臉兇氣已現,看看就要手起刀落。

    勝爺心中正自打量之際,隻見身旁有一個小圓凳在那裡放着,勝爺心說:“你要是真下手時,我便用此凳子打你。

    ”此時姑娘雖欲下手,仍然自己暗暗慚愧,猶有不忍之心,那姑娘将家夥舉起者三次,心中暗道:“我若不殺勝英且,我兄則死。

    禮義出于富戶,良心喪于困危。

    ”想到此處,牙關一咬,手起雙鐐落下,隻聽咯噔一聲響,翻筋鬥栽倒塵埃。

     勝爺見姑娘第三次又将兵刃舉起,銀牙咬得已經有了聲音,知道姑娘是要下毒手啦,勝爺的右手緊靠着那張凳子,及至姑娘兵刃正往下落時,勝爺的凳子可就打上來啦。

    這一凳子,正打在姑娘胸際之上,姑娘疼痛難忍,翻身栽了一個筋鬥,由八仙桌之上栽倒塵埃。

    當時那凳子打在姑娘的身上,倒沒有多大的響聲,可那凳子由桌子上又往地下咕噜,隻聽得唧哩咕噜的聲音可就大啦,亭中四十餘位一聽凳子聲音,可就全都擡起頭來啦。

    黃三太喊了一聲:“有刺客!”勝爺見大家俱都站起身軀,甩大氅,壓家夥,急忙喊道:“千萬不可動手!”勝爺遂用手一拍八仙桌子,一縱身軀,蹿至亭門,臉面朝外,雙手插住亭 門道:“衆位不要大聲喊叫。

    行刺的是一女子,我們豈能與女子一般見識?叫她逃命去罷。

    ”當時東西廂房也都大嘩,欲要動手捉拿刺客。

    勝爺且叫道:“東西廂房的賓朋,千萬不要出屋。

    我們不能與婦女動手,任她自己逃罷。

    ”衆镖頭一聽勝爺喊叫不讓動手,俱都遵命,誰也不敢造次。

    惟有楊香五心中憤恨刺客,因老師不叫出去捉拿刺客,也不敢違背。

    楊香五心生一計,見金頭虎在兩條闆凳上正自熟睡,還直打呼噜,楊香五一伸手,暗暗将闆凳一拉,就把那闆凳給拉倒啦。

    傻小子在夢中挨了下子摔,可就摔醒啦。

    傻小子揉着眼一看,楊香五正在他跟前,遂叫道:“楊香五!”楊香五對傻小子一擠眼說道:“賈明别睡啦,有了刺客啦。

    ”金頭虎說道:“怎麼有了刺客啦?”楊香五此時用手往院内一指,一使眼色兒,傻小子說道:“我知道啦。

    ”這就伸手抽出一字镔鐵杵,呐喊一聲道:“我去杵他去!”勝爺見傻小子要出去,急忙說道:“賈明,不許你胡說。

    那刺客乃是女子。

    ”傻小子說道:“女子呀,我也得杆她一百杵,我不管什麼叫女子。

    勝三大伯,您要攔我,我踹開隔扇出去啦。

    ”勝爺見賈明非要出去不可,遂叫道:“弼昆,你還不攔阻賈明嗎?”弼昆長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叫道:“賈明,你勝三大伯以仁義為懷,寬宏大量,你不要違背他老人家的命令。

    ”說罷,遂一伸手将賈明拉住。

    賈明說道:“真倒了運啦。

    往後要是再有刺客來行刺,就看着他刺嗎?”弼昆長老說道:“賈明不要如此任性。

    ”然後又向賈明一瞪眼。

    賈明一看,弼昆不許他造次,遂退下去了。

    此時無雙女疼痛難忍,已經由五層階腳石上,用就地十八滾的工夫,滾到了階石之下,到在院中,已經緩過一口氣兒來啦,遂甩雙足一點地,一縱身形,可就縱上了東廂房。

    林士佩在房上看得真真切切,一見妹子由房中滾将出來,知道妹子必遭了毒手,敗兵之将又不敢下 來動手,皆因為勝爺一人自己還不是敵手,若是镖行八十餘位,那豈不是白送其死嗎?林士佩爬在房上;好似木雕泥塑一般。

     及至見姑娘縱上房來,镖行之人并不追趕,這才稍稍放下心去。

     可是見了妹子慚愧交加,一語全無。

    林素梅見哥哥林士佩伏在那裡,好似傻人一般,遂拉了林士佩一把,叫道:“哥哥,咱們走吧。

    你方才看見啦,勝英是何等的大仁大義?倘若镖行之人出來,年輕之人甚多,如要将小妹捉住,你一言,我一語,你我兄妹這個筋鬥栽得起嗎?再說要是動了手,人家一奚落,叫我還怎麼活着呢?哥哥走吧。

    ”林士佩一語全無,站起身形,與姑娘仍由原路回歸後寨。

    您道林士佩怎麼連一句話都不會說啦?這就應了那句話啦:理虧如山倒,勝者王侯敗者囚。

    所以對着姑娘無話可說啦,哪有足不出戶的十七八歲大女子行刺的道理呢?二人來到後寨,老乳母尚在那裡呆立相望,正在放心不下之時,一見林士佩兄妹進來,遂對姑娘問道:“姑娘怎樣了?”姑娘歎了一聲說道:“一言難盡。

    不要提啦,乳娘,就此與我兄妹逃走吧。

    ”林士佩遂與乳娘、小妹三人,匆匆直奔後山而來,來到後山坡,此時早有輕船一隻,兩名老喽卒在那裡等侯。

    主仆三人登船,直奔蓮花湖而去。

     再表逍遙亭内八十餘位,亂成了一團。

    勝爺說道:“大家且勿喧嘩,不要喊叫。

    且看看咱們镖行人數,都在此處否?” 于是大家這才齊集逍遙亭院内,查點人數,暫且不表。

    且說金頭虎賈明尚未等查點完畢,即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了不得啦!咱們镖行之人,怎麼單單不見諸葛師伯呢?我方才心裡就直納悶,諸葛道爺一定叫賊頭給害啦。

    ”勝三爺聞聽傻小子喊叫,留神一看,果然就沒有諸葛道爺。

    勝爺心中暗想:方才打那行刺的女子,我用的那個凳子本是諸葛道爺之座位。

    傻小子在一旁還是口中直嚷:“咱們快去尋找諸葛師伯去啦。

    ”勝三 爺說道:“賈明不要胡喊。

    你那諸葛師伯本是心細如發,博古通今,聰明智慧的人物,怎能叫賊人給害了呢?大家不要驚慌,諸葛道爺絕不會有危險的。

    大家仍舊各歸屋中,隻要其他人都不缺,就不用喊嚷慌亂啦。

    ”大家遂各歸了屋中,仍然落座。

     勝爺也回到逍遙亭内,心中暗想:諸葛道爺怎麼這半日工夫沒見了呢?莫非果然有什麼危險嗎?勝爺遂對李剛李四爺說道:“咱們坐在屋中這半日的工夫,就沒留神諸葛道兄。

    此時固有刺客,大家這一亂,方才想起諸葛道兄。

    按說道兄要是上哪裡去,總得言語一聲。

    這是什麼原故呢?”李剛李四爺說道:“諸葛道兄聰明一世,決無危險之事。

    大概許是自己暗探林士佩他們散山的情形去了。

    三哥不必挂心,諸葛道兄必有所為。

    ” 原來,諸葛道爺一進屏風門的時候,腳踏方磚地,隻聽裡面空響,自己就覺心中一驚。

    及至一看,那逍遙亭是一座五行八卦火攻陣,不覺毛骨竦然,遂自己暗暗走到亭子後面隐藏去了。

    到一更餘天的時候,來到亭子後面隐藏一會兒,遂擰身蹿到逍遙亭上,往四外觀看,看那陣的機關在于何處。

    隻見後山北方一片汪洋白水,有一座院落,在那裡孤立,諸葛道爺遂來至後寨姑娘住的卧房。

    道爺一看,心中就明白了。

    隻見由姑娘那院有一條方磚道,接連不斷的,那方磚上有古錢大的窟窿。

     道爺心中明白,那五行八卦火攻陣,必是暗埋地雷,那方磚地上有古錢窟窿,必是藥筒子的道路,為的是流通空氣,不叫那藥線受了潮濕之故。

    道爺看罷,複反身來到姑娘住的房上,往下一看姑娘的房屋,乃是緊靠江水,房後的江水,與蓮花湖接連,姑娘住的房子底座,乃是用柏木樁砸在水中,後房檐傍水處,用三合土砸成,上鋪石頭。

    道爺心中暗想:那五行八卦火攻陣,必是在姑娘房中埋伏機關藥線,要是進屋破陣被人看破,不但作不成,反倒栽了筋鬥啦。

    道爺思索多時,心說那五行八 卦火攻陣,乃是取水火既濟之義,姑娘房後是水,後房檐處,必有痕迹。

    思至此遂脫下道服,換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躍入水内,往後房山近處一摸,那後房山底下六尺餘高,柏木樁砸着,本是空的。

    道爺往裡行走,半人深的水,直通蓮花湖的水路,走到山根用寶劍一敲,那房山裡面本是空的,外面柏木的木闆。

    用寶劍将木闆劃開,那木闆裡面又現出一層鐵闆;又用寶劍尖慢慢的刺那鐵闆,一會工夫,将那鐵闆刺下半尺見方的一個窟窿,一看裡面又有一層銅闆。

    道爺的寶劍削鐵如泥,那銅闆更不用費事啦,幾下子将銅闆劃開,伸進胳膊往裡一摸,原來裡面是一尺粗的大鐵筒子。

    道爺暗暗念了一聲無量佛,自語道:“果然是藥線所在。

    ”道爺用寶劍将鐵筒刺開,那鐵筒裡面又是一層銅筒;将銅筒刺開,裡面又有一層竹筒;将竹筒刺開,用手一摸,已經摸着裡面的藥線,俱是核桃粗的藥線,一共五顆,十字花搭着。

    道爺将藥線用手捋着往外一扯,扯出有數尺之長?又用寶劍将藥線纏住用力一扯,扯出有一丈餘長。

     然後又用寶劍将外面的鐵闆窟窿開長了,那蓮花湖的水遂流入了地溝之内。

    隻聽嘩啦嘩啦聲音,工夫不大,将那地溝也就滿了。

    道爺複轉身形退出,來到那江水深處,用水将身上的泥迹洗濯一番,這才由水中出來,來到岸上。

    将水衣水靠脫了,換上了道服,将面上的泥痕也洗幹淨,遂對着逍遙亭念了一聲無量佛。

    镖行八十餘位命不該絕,不然此時已死于飛焰炮火之下了。

    道爺心中尋思着說:“我再看看嫉妒的小兒林士佩去。

    ” 遂蹿房躍脊,來到聚義廳上,往屋中觀看,一人皆無。

    道爺又來至前後各寨,皆已杳無人迹。

    道爺心說:“好一個萬惡的林士佩,山寨之人俱都遣散一空,單等更深夜靜,放地雷将镖行一網打盡。

    毒惡至此,可謂極矣。

    ”尋思至此,複又笑道:“林士佩呀,少時你點地雷的時候,叫你如同水中撈月,鏡裡觀花, 用盡心機,白費一回。

    ”道爺自思:我再看看那忠厚樸誠的勝三弟去。

    三弟你隻知忠義化人,誰可憐你呀?也是天不絕我輩,邀天之幸,被我看破機關,不然,三弟你此時與衆镖頭及逍遙亭已化為齑粉了。

    險哉險哉!道爺來到逍遙亭切近,擰身蹿至逍遙亭上,往屋中窺看勝三爺,正趕上勝三爺與李剛李四爺叨念自己。

    道爺遂念了一聲無量佛:“貧道來也。

    ”隻見那諸葛道爺躍身而下,來至逍遙亭内與勝爺見面。

    諸葛道爺說道:“勝三弟,英雄不落險地。

    ”勝爺聞聽,遂叫道:“道兄,何出此言?你看這座逍遙亭清潔雅緻,設擺齊整,林寨主對待朋友總算是周到。

    ”諸葛道爺冷笑一聲,叫道,“勝三弟!咱們镖行八十餘位,幾乎斷送在嫉妒小兒林士佩之手。

    三弟此時你還在夢中呢!”叫道:“楊香五、黃三太,将八仙桌搭開!” 楊香五、黃三太遂站起身軀,走至八仙桌前,二人将八仙桌搭開。

    諸葛道爺叫道:“三太,你将這八仙桌底下的四塊方磚起将下來。

    ”三太、香五二人遂将那桌底下的四塊方磚起下。

    一看那方磚底下有.一層木闆,那木闆乃是活的,将木闆揭起一看,底下是一個大木箱子,那箱蓋用鐵鎖鎖着。

    将箱子撬開,隻見裡面西瓜大的一個大地雷,那箱中裝着硫磺火種,可箱中已經灌了半箱子水啦。

    大家一看,心中早已明了,若不是諸葛道爺破地雷,大家必然死已多時了。

    諸葛道爺叫道:“三弟你看,這個地雷要炸了,這座逍遙亭豈不成為灰燼?你再看那箱外通着東西廂房,尚有兩個鐵筒,也是藥線,東西廂房内也有地雷。

    這林士佩對三弟你外示優容,内藏奸詐,三弟你隻知忠恕待人,誠實為懷,焉知道人家卻是暗算于你?”勝爺看罷,不覺怒從心頭起,氣向膽邊生,遂大聲罵道:“好一個畜生林士佩,狠毒至此,宜殺不宜留。

    ”遂叫道:“大衆亮家夥,去各處捉拿林士佩,将他捉住,碎屍萬段,與那死去的镖頭報仇 雪恨!”大家一聞此言,全都亮出兵刃,捉拿林士佩,暫且不表。

     再說勝爺由逍遙亭直奔正南而去,方來到後山坡時,舉目往四外觀看,隻見皓月當空,滿天星鬥,山水蕩漾,精神不覺為之一振。

    勝爺心中暗道:“林士佩小兒逃走,必奔蓮花湖而去,大約此時走之不遠。

    ”勝爺尋思至此,遂注目向西北觀看,隻見離此山約有半裡之遙,江面上有燈火閃灼,似乎船在江中,可是并未行動。

    勝爺心中暗想:“這必是賊子林士佩向蓮花湖逃走,此時風大又是逆流,不能前進。

    ”勝爺還是真猜着啦,果然就是林士佩的船。

    皆因為林士佩生性嫉妒,他那隻船上的艄公乃是兩個老喽卒,年已六七十歲了。

    他為什麼用兩個老喽卒呢?皆因為林素梅是十七歲的女子,若是年輕的喽卒,多有不便。

    所以那船走得非常之慢,再遇上漩渦逆流,就走不動啦。

     再者說,往前行走,看看已經到了那水深之處,那片水乃是鵝毛沉底,船不能行,那水流乃是漩渦。

    那位說啦,這水既是漩渦逆流,鵝毛沉底,方才你說林士佩已坐着小船數隻,叫喽卒們押着金銀細軟之物送往蓮花湖去了,他們是怎麼過去的呢? 原來蓮花湖的水路,乃是四通八達,并不是這一條水路可以進蓮花湖。

    林士佩因點地雷失敗,恐怕镖行之人捉拿于他,所以急不擇路。

    先到蓮花湖的人,已經将林士佩所囑之語,報告了韓秀寨主。

    那韓秀寨主善于遊泳,自幼生在水地,這片江水雖然鵝毛沉底,韓秀他能由這片水凫得過來,其餘還有兩個人能凫過此水,暫且還表不到呢。

    話說勝爺看罷,由身上摘下油綢子包袱,撤下頭上鴨尾巾,換上了油綢子水帽,脫去英雄大氅青緞靴,穿上水衣水靠,将衣服包好,背插魚鱗紫金刀,收拾好了零碎,躍身入水,直奔那隻小船,施展遊泳之術。

    工夫不大,已來到小船切近。

    勝爺露出水面,往船中觀看,微聞船内 有悲泣之聲,細聽乃是女子的聲音。

    勝爺心中明白,那女子必是行刺之人。

    來到小船切近,勝爺一手捋着船舵,一手扶着船尾,聽那女子悲泣道:“哥哥,這黑夜之間,船不能前進,兄長你要叫小妹上哪裡去?”就聽林士佩說道:“奔蓮花湖去。

    ” 那女子又道:“那蓮花湖是個什麼地方?”林士佩說道:“蓮花湖乃是我盟弟韓秀的山寨,我那盟弟韓秀乃是總轄寨主。

    水八寨,旱八寨。

    前八寨,後八寨,中央八寨。

    外有一十二寨,乃是十二家老寨主統轄,那十二家老寨主是錢來伸手,飯來張口。

    一共五十二寨,喽卒萬餘,寨主數百,猶如銅牆鐵壁一般,較之蓮花峪,勝強遠矣,不啻世外桃源,可稱富貴無疆。

    我那賢弟乃是總轄四十寨寨主,與兄八拜結交,情同手足,小妹到那裡,較比你獨自居住蓮花峪後寨熱鬧多矣。

    那裡山寨規矩謹嚴,與蓮花峪不異,他們寨主又多有家眷,賢妹到在那裡,與各寨主夫人可以談談論論,毫不寂寞,是何等的痛快?小妹怎麼又哭哭啼啼起來了?這不是叫哥哥我為難嗎?”林素梅答道:“兄長,小妹絕不叫哥哥為難。

    古人說得好,有父從父,無父從兄。

    但是小妹在山内,怎樣苦勸哥哥,哥哥不聽,哥哥如要聽了小妹之言,何至于落得如此模樣?小妹跪勸哥哥别點地雷,忠言逆耳,哥哥不聽,非點地雷不可。

    地雷炸了嗎?隻鬧得畫虎不成。

    然後哥哥又逼迫小妹去行刺,多虧勝老者大仁大義,不追趕小妹。

    雖然逃出了虎口,哥哥又往那賊窟裡送小妹去。

    ” 林士佩道:“妹妹,為何出此言?哥哥占山為王,人家也占山為王呀。

    ”林素梅說道:“我說此話,哥哥你還沒有聽明白,不是小妹不知羞恥,哥哥你為什麼自父母死去,直到如今不給小妹打算終身之事?你又不娶嫂嫂,隻教老媽子在後寨與小妹作伴。

    除去婆子丫杯之外,連一個親近之人都沒有,如果小妹若是有個嫂嫂,無論上哪裡去,小妹也可以追随作伴。

    哥哥你 此時連妻子都沒有,小妹又在青年,小妹方出了賊巢,又入賊巢,把小妹一個青年的姑娘,怎麼安置呀?想當初我曾說您占山為寇無有好下場,哥哥雖不夠百萬之富,回原籍尚可置田園作生意,并且尚有叔嬸在世,叔嬸何異于父母?骨肉團聚,得其善終。

    哥哥你此時還想得起此話嗎?我也不必累墜哥哥你,妹妹乃是美玉無瑕,就此投江一死,生者對得過哥哥,妹妹良言勸了多少,哥哥不聽;小妹死在泉下,也對得起我那故去的父母,沒給父母喪了廉恥。

    ”語畢,無雙女就要投江自盡。

    老乳母知道姑娘秉性貞烈,早将姑娘一把拉住。

    林士佩看罷,遂歎氣道:“妹妹别擠兌哥哥啦,哥哥到了什麼時候啦。

    事情錯啦,猶如覆水難收,賢妹此時就當憐恤哥哥這是落難之時,賢妹要是那麼一來,豈不是逼哥哥一死嗎?哥哥此時親近之人還有誰呢?妹妹真就這樣嗎?我方才不是跟妹妹你說了嗎?蓮花湖老寨主那兒有姑娘仆婦們,賢妹到在那裡,終日歡樂,強于蓮花峪多了。

    賢妹你先到那裡看看,如不适意,兄長必當将賢妹送歸故裡。

    ”林士佩又說道:“賢妹你看,前邊那隻蓮花紅燈船破浪而來,那就是四十寨統轄寨主我的拜弟韓秀,前來迎接咱們來了屍賢妹到了那裡,必然适意。

    ”勝英暗道:“占山為寇之家,竟有這樣節烈之女。

    ”此時勝老英雄不覺暗暗歎息,心中暗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林士佩,姑娘必定投江而死。

    勝爺遂動了恻隐之心,心中說道:“我為憐恤此女,我放了小兒林士佩。

    ”又聽船上林士佩用手指着前面道:“賢妹,你看那對彩蓮燈,光色奪目,已經來到啦。

    那就是我之拜弟韓秀,那船到了漩渦之處,也是不能前進,我韓賢弟總得凫過漩渦,前來接我兄妹。

    ”勝爺心中暗想:我久聞韓秀走馬觀碑,路視群羊,提筆能作八股文章,文韬武略,精明強幹。

    我一來多認識一位朋友,二來我将人情送給韓秀。

    如其不然,我既是追到啦, 焉有空回之理?勝爺正在心中暗想,那韓秀此時已經由那隻彩蓮燈船上躍入水中。

    工夫不見甚大,隻見林士佩船前水聲嘩啦啦一響,由水内冒出一人,林士佩留神觀看,正是盟弟韓秀。

     那韓秀兩腿一攪水,右手一按船頭,躍身上船。

    韓秀遂問林士佩道:“兄長,蓮花峪如何?”林士佩說道:“一言難盡了,昆岡失火,玉石俱焚。

    ”林士佩遂又扭項回頭叫道:“妹妹,這就是韓秀韓賢弟。

    ”又叫道:“韓賢弟,這就是小妹素梅姑娘。

    ”韓秀聞聽,抱腕當胸,遂向姑娘施禮,姑娘也向韓秀道了個萬福。

    姑娘對韓秀遂說道:“我們兄妹日暮途窮,多蒙韓兄長前來解救。

    ”韓秀說道:“姐姐何出此言?我與林仁兄情同骨肉,蓮花峪與蓮花湖有唇亡齒寒之關系。

    ”勝爺此時在船後觀看韓秀,那韓秀頭戴荷花色壯帽,包耳護項,軟護克腦,荷花色的分水裾,背後繃着亮銀雙刀。

    此刀與衆不同,别人的刀,刀柄有藤線纏的,有絲縧纏的,韓秀的刀乃是能工巧匠所做,細自足紋銀鑲着五個大字,乃是”天地君親師”。

    此人頗知三綱五常,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下體荷花色分水裙,三叉通口水褲。

    在臉面上一看,面如敷粉桃花,黑真真寶劍眉抱于桃花臉上,一雙俊目皂白分明,鼻如懸膽,口似塗朱,兩耳垂輪,三山得配,五嶽相停,那像個四十寨統轄的山大王,分明是個風流秀才,儒雅的學生,惜哉身為綠林道。

    再看林士佩與他二人相見,姑娘呼韓秀為兄長,韓秀呼姑娘為姐姐,皆因二人未叙年庚。

    林士佩說道:“你把姑娘急速背過漩渦水去,然後再背愚兄。

    勝英水路镖頭不少,倘若追來反為不美。

    ”韓秀答道:“謹遵兄命。

    ”姑娘素梅往後一退,說道:“兄長落難之時,何以不顧廉恥?古人雲,男女授受不親。

    兄長請想,韓兄長二十餘歲,小妹乃年方十七歲之人,豈能叫韓兄長背之?小妹甯死不能叫韓兄背渡此水。

    ”韓秀聞 聽,不由得桃花臉通紅,遂叫道:“賢姐勿要多想,小弟天膽也不敢攙扶姐姐。

    ”林士佩說道:“賢妹,你韓兄長是我生死之交,你我在此落難之時,何必多疑?我盟弟韓秀有柳下惠之品,人正不怕影兒斜。

    勝英的镖頭會水的甚多,如果工夫一大,必定追來,那時節反為不美了。

    賢妹成全哥哥我落難之時吧。

    ” 勝爺在船後,一隻手挎住船沿,一隻手扶着船尾,心中暗道:“我别叫男女三人為難啦,我既是開籠放鳥,為何不給他們一個痛快呢?”勝爺遂用兩腿一凫水,縱身形上船,一抖分水裙,水珠不沾。

    遂大聲說道:“對面來者是蓮花湖五八四十寨總轄韓寨主嗎?俺勝英來也。

    ”林士佩一聽,大吃一驚。

    列位,林士佩這樣的英雄,為何如此呢?這就叫敗軍之将,不足以論戰。

     皆因地雷一破,林士佩準知道镖行将地雷挖将出來,勝英來必定拚命決戰,遂叫道:“韓賢弟!勝英追到了,亮家夥!”韓秀套挽手亮出亮銀雙刀,林士佩壓雙劍。

    林素梅将鬥篷脫去,套護手亮雞爪雙鐮,說道:“勝老者,我兄妹一敗塗地;何至于趕盡殺絕?”惟有韓秀借着明月及船上的燈光,觀看勝爺臉面之上毫無怒容,遂把雙刀一抱,說道:“久聞明公海量寬宏,屈己從人,我拜兄山敗人亡,何必苦苦追趕?”勝爺刀未離鞘,說道:“總轄寨主,人講禮義為先,樹講枝葉為源,有話說與明理的君子。

    我追林寨主本欲拚命争持,勝者存,敗者亡,我聽姑娘哭得可憐,要投大江一死,在下勝英遂生側隐之心,才不與林寨主比較,打算放他兄妹逃走。

    恰巧統轄寨主接到,我得以見到高明,三面相對,我們二人之事,請求總轄寨主與我們兩下評論評論,誰是誰非于提起此事,勝英有些慚愧,我們門戶之中出了下賤子弟,名叫高雙青。

    凡女子及婦人,因奸不允,即拔刀殺未出閨閣的女子,守節之寡婦。

    他又在某宦家樓上,捋住小姐的發髻,九烈三貞的小姐,不允奸情,小冤家持 刀威吓。

    我與我盟弟二人親自看見,将小冤家叫下樓來,我捉拿于他,小冤家不是我之敵手,他才要想逃命,我在後面追趕,小冤家借水逃走,我覓迹尋蹤,追到俠義莊。

    此孺子是我師弟邱琏之義子螟蛉,我弟兄就要捉拿高雙青,萬惡滔天之淫徒竟镖打他的義父,得藝忘本,昧義忘師。

    在下勝英遭到二郎山,四霸天庇護于他,在下掃平二郎山,小冤家高雙青由地道逃走,我派我镖行之人,由地道追拿。

    追到蓮花峪時,我之傻盟侄要追進蓮花峪去,喽卒衆人阻攔,口角分争,打傷了幾名喽卒,林寨主親自出寨,要将我那盟侄結果性命。

    我給寨主賠禮,拜求寨主放出高雙青。

    林寨主即提出請我赴南北英雄會,我要不赴南北英雄會,叫我将十三省總镖局關門,南七省一腳之地,不叫我姓勝的站立。

    總轄寨主請想,南北英雄會我是赴與不赴?” 韓秀說道:“慢說勝老明公名揚天下,四海皆聞,有人要請在下韓秀,就是刀山油鍋,我也要前往。

    ”勝爺說道:“姓勝的率領八十餘位赴南北英雄會。

    到了蓮花峪,人不跟人比賽,先叫我們下圈打鹿,三陣賭輸赢,傷了我二位镖頭。

    第三陣将鹿打死,邱銳反複無常,他硬說不算輸赢,又叫我們三陣打豹,兩陣将豹打死,二寨主仍然說不算輸赢。

    二寨主又口出不遜,又要人與人比賽,勝英讓之再再,刀劈二寨主,镖打三寨主,我勝英連赢數陣。

    末了我與林寨主比賽,一百餘個回合,我反背轉環刀,末肯傷害林寨主之性命,削去他的壯帽絹帕,頭頂削去銅錢大的一縷發髻,皮肉略見一點血迹。

    林寨主意狠心毒,将我們穩在逍遙亭暫宿一夜,三更天暗點地雷,要将我們镖行八十餘位一網打盡。

    天不絕人,被我等識破,掘阻地雷。

    大衆一見憤怒,追趕林寨主。

    韓寨主你是明理的君子,我們二人誰是誰非?請閣下公論。

    ”好一位精明強幹的韓秀,對着勝爺控背躬身,深施一禮叫道:“勝老達官,千錯萬錯,是我盟兄林 士佩的錯,您春秋鼎盛,年紀高邁,多容多讓。

    我們弟兄年輕,做事不周,明公高擡貴手,我拜兄到蓮花湖時,我當苦苦相勸,必然悔悟,不但他兄妹承情,我韓秀也感激非淺了。

    勝老達官,您高指貴手吧。

    ”勝爺說道:“咱們保镖的買賣,全仗綠林道朋友照應。

    我的镖車镖船,騾馱子,來到南七省的時候,大家不給我動,就是賞我們飯吃啦。

    總轄寨主,您迎接林寨主兄妹回歸蓮花湖去吧,船可以繞着走,不必渡此漩渦。

    我勝英暫回蓮花峪,有我镖行之人追來,我将他們迎回蓮花峪。

    ”韓秀說道:“明公,我欲請您到我蓮花湖,你我盤桓幾日,也可使我頓開茅塞,長些見識,我等得與高人共語,也是三生之幸也。

    ” 勝爺說道:“總轄寨主說的那裡話來?蓮花湖的高朋貴友和氣如雲,滴汗似雨,什麼高明皆有,勝英有意拜訪,皆因蓮花峪尚有八十餘人,怕他們放心不下。

    你我人長天也長,改日再到貴寨拜會衆位。

    ”彼此道請字,勝爺踏水花回蓮花峪去了。

     不到一裡之遙,勝爺回到蓮花峪,忽然擡頭一看,隻見蓮花峪四面火起,烈焰騰空,滿天照如白晝,火光達于霄漢。

    風借火勢,火借風威,真好似戰國春秋火燒棉山,燒死了忠臣介子推。

    勝爺棄水登山,将油綢子包裹打開,包裹鋪在山坡之上,由油布口袋内取出鴨尾巾,英雄氅,青緞子快靴和一切零碎物件,撤去通身水靠,提起一抖,水珠不沾,挽好發臀,絹帕繃頭,帶好鴨尾巾,背插魚鱗紫金刀,脅下襯镖囊,将零碎東西包好,背後一背。

    火勢已大,勝爺不能進寨,由北山坡遂往東行去,由東而南,來至頭道寨外。

    勝爺隻聽頭道寨門大衆喧嘩,人聲鼎沸,金頭虎賈明喊叫:“諸葛道爺,怎麼咱們镖行之人,單單不見我勝三大伯?我由昨天就心驚肉跳,一定将我勝三大伯燒死在山内啦。

    ”聾啞仙師聞聽,微然一笑:“傻孩子不要胡說,你勝三大伯難道說是傻子?豈能見火起,還能在山内等 着燒死?”複又聽金頭虎說道:“點火的時候,就應當找找我勝三大伯,連言語都沒言語,就将火點着啦,真要是燒死我勝三大伯,我看你們怎麼辦?也不是我點的,反正沒有我是罪辜。

    ” 勝爺在山口外聽得明白,心中說道,“金頭虎無時無刻不挂念着我,真令人可愛。

    ”勝爺眼望衆人走至近前,此時賈明一眼看見勝爺,遂大聲喊道:“勝三大伯來了。

    三大伯,你老人家上哪裡去啦?這大工夫才回來,我們好不放心。

    ”勝爺看着賈明微然一笑,遂問道:“這火是何人點的?”隻見大衆面面相觑,一語全無。

    勝爺又接連着問了好幾次,并無一人答言。

    金頭虎在旁有點别不住勁啦,遂說道:“勝三大伯,你老人家别問啦,大家都商量好啦,等勝三大伯回來時,别告訴是誰點的火。

    我也不告訴你老人家是誰點的火,李四大伯知道。

    ”此時聾啞仙師微然而笑。

    李四爺站在一旁,面容慘淡。

    勝爺看着蓮花峪,不由得唉聲歎氣,勝爺一聽賈明說出李四爺知道,不言語,不問可知,那火一定是李四爺點的。

    勝爺遂對李剛李四爺道:“四弟,這火是您點的嗎?”李四爺見問,不覺面紅過耳,遂對勝爺說道:“不錯,是小弟我點的。

    ”勝爺說道:“四弟,你看這座蓮花峪大房好幾百間,裡面桌椅木器,花梨紫檀的甚多,您這一點火不要緊,損壞多少銀子、物件?現在有紳董丁桂芳丁賢弟在此,咱們大家回歸飛龍鎮之後,由丁賢弟報告官面,叫居民們将那磚瓦木料拆去,内中的桌椅玩物,或歸官家,或歸丁賢弟設法報官售賣,要是作一種慈善的事業,有何不可? 你這一燒,豈不是暴殄天物嗎?四弟你這樣剛愎,恐其将來不得善終。

    ”李四爺被勝爺這一數說,聽着勝爺說的句句有理,不覺心中也是難過,遂對勝爺勉強答道:“誰叫他們要點地雷呢?林士佩要是點着地雷,這座山寨不也是得化為灰燼了嗎? 莫若我替他點着了就完啦。

    ”列位,有句俗語,無論何人拗不 過這個理字去。

    李四爺這就叫無話可說啦,說了這麼兩句不通情理的話。

    勝爺又說道:“四弟你作事太絕啦,恐怕人容天不容。

    你豈不聞但得容人且容人嗎?林士佩陰毒奸險,打算叫咱們镖行八十餘位全都死在逍遙亭内。

    他的打算,是以為必成啦,哪知道人叫人死,那是萬萬不能的,諸葛道兄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那地雷給破啦。

    凡事都有天作主,不是人想怎麼,就可以成的。

    ”諸葛道爺聽勝爺說話,愈說愈多,李四爺又不是好脾氣,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勝施主不要多說啦,李四爺因為小兒林士佩做事太壞啦,所以才給他來個斬草除根。

    況且這山寨窩藏盜匪,于人民毫無利益,李四爺這一燒,這就是由根本上給百姓們除害啦。

    ”諸葛道爺又問勝爺道:“您追趕嫉妒小兒林士佩,可曾追上嗎?”勝爺說道:“林士佩小兒由水路逃奔蓮花湖去,他那隻船方行出不到一裡之遙,已到漩渦之處,就不能前進啦。

    因為他逃走心急,早有人去到蓮花湖送信,有人前來迎接于他。

    我追至船前,我聞他那船中有女子哭泣之聲,我就在船後仔細竊聽,那哭泣之人,正是小兒林士佩的妹子。

    不想他那妹子倒是個九烈三貞之女,在船上埋怨他哥哥作事不仁,不該點地雷害人,曆數他哥哥的罪狀,并言及小弟我俠肝義膽,寬宏大量,行刺時并不追趕等情,說至傷心之處;泣不成聲。

    姑娘真是讀書明理之人,并且要當着他的哥哥投江一死。

    我聽到此處,我遂起了不忍之心。

    我想我要是一上船捉拿小兒林士佩;姑娘必定一死,故此我未忍上船拿他。

    正在此時,就見上流有一隻彩蓮紅燈小船破浪而來。

    林士佩就勸解姑娘說道:‘妹妹,前面那隻彩蓮紅燈小船,就是我拜弟韓秀前來迎接咱們來啦。

    ’我聽到這裡,心中一想,既久聞韓秀之名,為何不借此機會,也會一會綠林的人物?樂得我就将此人情送與韓秀倒也不錯。

    工夫不大,韓秀那隻船可就來到那片 漩渦之處啦,那韓秀躍入水中,遂凫到了林士佩的船頭。

    我在船後一看韓秀,哪像上山為寇的寨主呢?那韓秀長得面如敷粉,五官清秀,俨然是一位文生公子。

    我一見之下,心中不由得起了愛敬之心。

    那時節我遂縱上船去,小兒林士佩見我上船,遂叫道:‘韓賢弟亮家夥,勝英追到了!’林姑娘也亮出家夥,小兒林士佩壓着劍哪。

    此時韓秀見我上得船來,并不動手,韓秀遂對我控背躬身叫道:‘勝老明公,他兄妹已到此時,為何趕盡殺絕呢?’我此時遂對韓秀說道:‘并非我們镖行之人無故生非。

    ’我就将南北英雄會,林士佩要點地雷暗害咱們镖行之事,與韓秀略略說了一遍。

    那韓秀雖然年輕,倒是一個聰明之輩,聽我将話說完,遂對我控背躬身,替林士佩小兒認了許多的不是。

    語至此,我遂與韓秀告辭。

    ”勝爺說到這裡,諸葛道爺口念無量佛:“勝三弟寬宏大量,但得容人且容人。

    ”勝爺又接着說道:“此山已經燒啦,咱們大家也不能進山啦。

    但是咱那慘死的镖頭屍首,可曾運出來了嗎?”諸葛道爺答道:“那死去的镖頭棺木,都在山環之内,火不能焚,萬無一失。

    ” 勝爺又問道:“咱們那幾匹馬呢?”諸葛道爺答道:“那馬現在山坡吃草呢。

    ”勝爺與道爺說着話的時候,忽聽山崩地裂一聲響,乃是那地雷爆炸的聲音,衆人聽着不覺毛骨竦然。

    老道念了一聲無量佛。

    李剛李四爺說道:“三哥,您聽這地雷在平地上爆炸的聲音,還如此之大,若是在地裡埋着,還不知有多大的力量呢。

    林士佩小兒這樣的狠毒,我們正應當燒毀他的山寨,三哥還歎息什麼?要不是諸葛道爺,咱們大衆比此山慘之萬倍呢。

    ”勝爺說道:“凡事都是天數,四弟你但多行好事,自然默默中有十分報施。

    ”勝爺遂即叫道:“三太、香五,你二人就此将馬備好,咱們大衆這兒也沒有什麼事啦。

    咱們镖行之人,俱都一日一夜未得休息,趕奔回飛龍鎮去,大衆也好休 息休息。

    ”三太、香五趕緊答應一聲,工夫不大,将馬匹備齊。

     六匹馬牽到六老跟前,六老者上了座騎,六匹馬并行,衆镖頭在後面跟随,浩浩蕩蕩往飛龍鎮而來。

    在路途上六老者并馬而行,口中談論南北英雄會之事,說到傷心之處,勝爺不覺潸然淚下。

    李四爺問道:“勝三哥,為何哭泣呢?我們此時将一座蓮花峪毀為灰燼,寇盜四散,林士佩望影而逃,咱們大家得勝而歸,方樂之不暇,何泣之有?”聾啞仙師在旁念了一聲無量佛:“李四爺有所不知,貧道可以猜着勝三弟的心腸。

    南北英雄會,大衆由飛龍鎮起程的時候,咱們镖行親朋來的是八十四位,現在回去剩八十一位了。

    死去的趙謙、李勳、王玉成三位少年的镖頭,俱都是上撇雙親,下抛妻子。

    勝三弟想起他們三人,所以泣耳。

    ”諸葛道爺語至此,遂叫道:“勝三弟,凡事皆有天定,三弟你也不要傷心悲泣。

    對于他們三位的家屬,咱們大家回到镖局之内,自有相當的待遇,生者,死者,必都有安置,也就對得起他們了。

    三弟你空自悲泣,于事毫無裨益。

    ” 弼昆長老與李四爺、邱三爺、丁紳董大家都說道:“道爺說得 有理,勝三哥不必悲哀,隻要厚待死者家屬,也就是了。

    ” 大家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語,解勸着勝爺。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啦,勝爺被大家勸解,方才止住淚痕。

    擡頭往前觀看,隻見有兩匹馬迎頭撞來,那馬上之人俱都便衣打扮,直向镖行這邊加鞭策馬而來。

    勝爺一看,心中一動:曠野荒郊,前面就是蓮花峪,商人買賣決不由此路經過。

    勝爺想至此處,遂叫道:“諸葛道兄,你看這兩匹馬迎頭而來,必有原故。

    ”諸葛道爺答道:“我也如此思想,三弟之言與我相合。

    ”說着話,那馬已來至近切,那二人将馬繃住,遂對镖行之人問道:“你們衆位之中有十三省總镖頭勝英勝老達官嗎?”勝爺見問,遂将座騎往旁邊一兜,叫道:“黃三太前去答話,就說勝英在此。

    ” 黃三太趕奔前去,二位已然下了座騎。

    三太向那二位控背躬身說道:“那位白胡須老者,就是我的老師。

    ”那二位答道:“你将那勝老者請過來吧,我們有公事在身,也不必客氣。

    這一位是院衙的差官王千總老爺,在下我是江甯府守備,姓李名守仁,奉欽差大人堂谕而來。

    我們先到你們十三省總镖局去了一趟,镖行人說,你們大衆奔鎮江府而來,我們這是随後追來的。

    在飛龍鎮上,我們打尖的時節,我們曾向招商店打探你們衆位行蹤,據說你們大家奔蓮花峪而來,我們故此也奔這條道來了。

    ”此時勝爺聽得明白,遂來至二位差官面前問道:“二位大老爺,有何公事呢?”那二位差官答道:“現在有人在當今皇上面前,将勝老達官你告下來啦。

    ”守備李守仁叫道:“王老爺,您将公事拿出來吧,叫勝老達官看看。

    ”王千總遂将背後小黃包裹打開,裡面有一個黃油紙包兒,又将紙包拆開,将公事雙手遞與勝爺。

    老英雄打開觀看,乃是半行半草的字據,好似小學生的筆迹,上面寫得是:“飛檐走壁逞剛強,天下第一某無雙。

    鼠踏山峰如平地,盜寶之人在兩江。

    ”在一旁有一行小字:“百拜明君聖主:如明此案,捉拿十三省總镖頭便知分曉。

    ”勝爺看罷,吓得魂飛膽裂,面無人色,不亞如萬丈高樓失腳,揚子江斷纜崩舟。

    那二位差官又說道:“勝老達官,不必驚慌。

    此案雖然重大,當今萬歲知道盜寶之人與勝老達官為仇作對,即将此案派老達官您為原辦啦。

    ”勝爺問道:“當今聖上失去何物呢?求二位差官大人指示明白。

    ”那二位差官答道:“聖上的多寶閣内失去九龍杯,九龍盞;皇宮内院正宮國母失去珍珠汗衫一件。

    此案發現之時,當今萬歲遂下了一道谕旨,命欽差大人王羲辦理此事。

    ”那位欽差大人乃是先斬後奏,代天巡守,聲震儒林,滿腹經綸,熟讀五車,有生而知之之才。

    人都是學而知之,哪有生而知之的道理呢?諸公,說起 這王羲的曆史,内中還有一段迷信。

    那王羲生前本是一位教讀的老先生,為人忠厚樸實,正直無私。

    由四十餘歲時,教讀為業,年至八十餘歲,他老先生所教的學生中了舉人、秀才、進士的很是不少。

    那一日老先生在書齋伏幾而眠,天在午正的時候,卻得了一夢,夢見已故去學生數人,在他跟前站立。

    他就問道:“你們有什麼事,都在我面前站立?為何不語呢?”那學生中有一人答道:“老師,咱們門外來了一位道者,一位僧人。

    他二人在門前站立,我們與他說話,他二人低頭不語。

    ” 他老先生一聞此言,遂說道:“待我出去看看。

    ”說畢,遂同着那幾位故去的學生來在門外一看,果然是一位僧人與一位道人在門前站立。

    老先生遂問道:“當家人,你二位有什麼事? 請到書齋吃一杯茶吧。

    ”那僧道并不言語,抹頭就走。

    老先生見那二人來得有些蹊跷,遂尾随而行,隻見僧道二人走至江邊,投江自盡了。

    老先生一見僧道投江,遂叫道:“徒弟們你們大家怎麼見死不救呢?趕緊救人!”那學生們并不行動,在老先生身後說道:“先生你也下去吧。

    ”說罷,用力一推,就将老先生推入江中去了。

    老先生落在江中,随波逐浪而去,隻見那二位一僧一道,如身駕祥雲一般,在前引路,老先生在後面跟随。

    正在水中随那僧道飄飄遙遙而行之際,忽聽得波浪滔天,一聲響亮,擡頭不見那僧道向何方而去,心中突然一陣陣驚慌,伸出手來一看自己的手,卻似小兒之手一般,自己遂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的小了呢?”方一說話,就有一位婦人在他頭頂擊了一掌,說道:“别說話。

    ”自己這才知道身已故去,乃是認母投胎,生在王氏門中。

    自從被那婦人打了一掌,自己可就不敢說話了,年至七歲的時候尚不能言,家人認為他是個啞子,無論怎麼和他說話,他也不言語。

    以後他的姨母來到他的家中,遂将他喚至跟前,問道:“你怎麼不會說話呀?”他 才說了一聲:“我怕你打我。

    ”他的姨母這才恍然大悟,想起在他生下來的時候,他曾說道:“我的手怎麼這樣小呢?”那時他的姨母在姐姐跟前,一聽初生小兒說話,恐怕不祥,就打了他一掌。

    所以他姨母聽他說怕打之話,這才明白他的來曆,遂說道:“你說話,我不打你了。

    ”他從此這才說話。

    送入學堂讀書,老師給他起的名字叫王羲。

    皆因他聰明睿智,上書房的時候,老師給他念一遍,他就背誦無遺,這就是他生而知之的來曆。

    在他七歲的時候,他的老師曾給他出了一個對兒,出對的時候,正在天降大雨,院外有鐘樓一座,先生信口說道:“雨打金鐘聲聲響。

    ”那王羲不加思索答道:“雪射铙钹點點清。

    ”可見王羲的聰明過人了。

     閑言抛開,且說勝爺聽那二位差官之話,蒙當今恩典奉命拿贓,心中這才稍微止住驚慌,遂對二位差官說道:“既然如此,您将我徒弟帶去幾名作為押賬,在下勝英拿住盜寶之人,将人贓交與欽差王大人,然後再将我徒弟贖回。

    ”那二位差官說道:“欽差王大人奉旨之後,曾在江蘇調查你的為人品格,地面上多說你為人正大光明,救困扶危,開設镖局子商賈人民頗有益處。

    欽差大人遂将你的為人奏明聖上,并且保舉你為原辦案之人。

    若不是欽差王大人這樣清潔廉明,勝老達官,您這場官司吃得起嗎?什麼也不用,您就此趕緊拿賊,百日内如能将人贓俱獲,百事皆無。

    我們二人還得趕緊回去銷差。

    ”語畢,與勝爺道請字,搬鞍認镫,一抖嚼環,走下去了。

    勝爺看着二位差官走後,站立在道旁猶木偶一般,呆默默發怔,許多工夫,才緩過一口氣來,遂叫黃三太:“你将那詩文與大家大聲誦讀一遍,讓大家聽聽,是何人偷去聖上寶物與老夫作對?”三太聽畢,遂将詩文與大衆朗誦一遍。

    黃三太念畢,大衆俱都面面相觑,一語全無,弼昆長老發怔,聾啞仙師微微冷笑。

    勝爺遂 問道:“大家可曾聽得此詩?上三門,下五門,中七門,外六門,散二十四門,可曾有這路人沒有?”大衆俱都無語,惟有聾啞仙師笑而不語。

    勝爺問道:“道兄為何發笑呢?道兄雲海四遊,募化八方,莫非知道此人?”道爺答道:“此詩乃是冠頂詩。

    第一句‘飛檐走壁逞剛強’,讀一字‘飛’。

    第二句‘天下第一某無雙’,讀一‘天’字;第三句‘鼠踏山峰如平地’,讀一‘鼠’字;第四句,‘盜寶之人在兩江’,讀一‘盜’字。

     合而讀之,乃是‘飛天鼠盜’。

    你們大衆想想‘飛天鼠’是何如人呢?”勝爺一聽,心中甚為歡喜,對道兄說:“既有了人名,就不難辦理了。

    但不知果是何人?如何是好呢?還請大家思想思想,’飛天鼠’是何如人也?”楊香五聽畢,對着勝爺說道:“老師,弟子知道此人。

    ”勝爺說道:“你既知道此人,你快快講來。

    ”楊香五說道:“弟子今年春正月間與朋友在江蘇酒樓上吃酒談心,曾有一位朋友對我問道:‘現在出了小哥三個,号為三鼠,你可知道嗎?’我說我不知道。

    我那朋友說道:‘這三鼠結為異姓兄弟,無所不為,狼狽為奸。

    頭一位姓秦名尤,外号飛天鼠;第二位姓柳雙名玉春,人稱入地鼠;第三位盜糧鼠姓崔名通,三人結為八拜之交。

    弟子我想這飛天鼠,必是秦尤無疑。

    并聽說飛天鼠秦尤與蓮花湖四十寨總轄寨主也是八拜之交。

    那秦尤盜去國寶,必投蓮花湖韓秀那裡隐藏。

    ” 聾啞仙師念了一聲無量佛:“香五言之有理。

    那詩上末句寫的是‘盜寶之人在兩江’.”勝爺聞聽,氣憤交加,對着邱三爺冷笑,叫道:“三弟,你聽見沒有?想當初明清八義,被你一席話說得我與秦八弟動了手,秦八爺被我镖打而死,太倉州明清八義由此遂星散了。

    現在秦八爺的後人秦尤,子報父仇,将當今聖上的國寶盜去,題詩與為兄我為仇作對。

    高雙青又是你的義子,你将平生的本領,全都傳授與他,他卻與老夫拚命争 持,二郎山、蓮花峪殺人流血,現在又出了這樣逆事。

    三弟呀三弟,你看這樣的滔天大禍,皆由你一人所起。

    秦尤孺子,他要子報父仇,可以直接找我。

    他不直接找我,盜去國寶,這小冤家豈不是倒行逆施嗎?慢說是害不了我,就是将我害了,當今萬歲豈能饒得了小冤家呢?這幸是遇着廉明的王大人,如其不然,老夫年近七旬,難免身入囹圄,受那鐵窗風雨之苦。

    你們大家俱都在場,千萬記住老夫之語,老夫乃年邁之人,行将就木了,決不給大家壞道兒走的,千萬凡事都要退一步想,但得容人且容人,自然默默中托福無量。

    ”聾啞仙師在一旁說道:“事已至此,三弟你也不要埋怨邱三弟了。

    邱三弟為人,對于兄長毫無錯處。

    也是他不識人之故,才出這等下賤子弟。

    高雙青已死,秦八爺之事,乃是已往之事,既往不咎,三弟你要再說這些話,豈不是叫邱三弟難過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你沒聽那差官說嗎?限百日之内拿住盜寶之人嗎?空發牢騷無益于事。

    既然知道盜寶之人的來曆,還是速為打算進行捉拿賊人之策。

    ”邱三爺連連唉聲歎氣,叫道:“三哥不必為難,事雖因小弟而起,小弟赴湯蹈火,絕不辭其勞苦。

    小弟與兄長情同骨肉,無論如何,小弟無有敗壞上三門門風之事,小弟居心無愧而已。

    ”勝爺對邱三爺說道:“為兄并非埋怨我弟,為兄不過教導他們小弟兄作事不許剛愎,不要無事生非,善保其身。

    ” 紅蓮羅漢弼昆長老在旁說道:“還是道兄說的有理,勝三哥還是進行捉拿盜寶的賊人。

    ”勝爺說道:“如此既知秦尤落在蓮花湖之内,咱們大家就此奔蓮花湖而去,捉拿盜寶之人。

    ”大衆聞聽,俱各脫長大衣裳,亮出兵刃,就要殺奔蓮花湖去。

    諸葛道爺念了一聲無量佛:“勝三弟且慢。

    想那蓮花湖寨主韓秀雖然為寇,乃是讀書明理之人,秦尤雖與他八拜結交,那國寶非同别物,秦尤如果投去,那韓秀未必收留。

    如果我們到在那 裡,那韓秀并未收留秦尤,或者秦尤未投那裡,無故的我們又得罪綠林道一群朋友嗎?倘或到了那裡再僵起火來,出了什麼是非,豈不又是一場血戰?那時候還不知再出多少條人命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那是香五在酒樓上聽的閑話,萬一不實,就算不出别的事,也是徒勞往返。

    ”勝爺聞聽,說道:“多虧道兄之言提醒了小弟,如其不然,又弄出一場是非。

    依道兄之見,應當如何辦理呢?”諸葛道爺說道:“依小兄愚見,我們大家就此仍回飛龍鎮去,在飛龍鎮休息一天兩天,我們再回歸镖局。

    您仍然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等前去竊探蓮花湖。

    如秦尤果然在那裡隐藏,三弟你下名帖拜望韓秀寨主,曉之以大義,說之以厲害,那韓秀乃讀書明理之人,決不會護庇大逆之賊。

    他如能将秦尤獻出,交還國寶,一場風波化為烏有,轉禍為福,豈不美哉?”金頭虎賈明在旁喊叫鼓掌道:“三大伯,還是我先進去打小賊,将大賊引出來,三大伯您就跟他要寶貝要人,他要是不給,咱再跟他們熱鬧殺一場。

    ”勝爺瞪了傻小子一眼,說道:“賈明不要亂道。

    遇事你不知好歹,在蓮花峪,你打傷喽卒,引起南北英雄會,我還不曾責罰你呢。

    此次探蓮花湖,不要你去。

    若将你帶去,必然又得惹禍。

    凡事你不聽囑咐,可惡之極。

    ”金頭虎一聽勝爺不叫自己去,遂央求道:“三大伯,這回您叫我去,您說話我記着,我絕不打人。

    ” 勝爺說道:“你不許口是心非。

    ”金頭虎連連點頭。

    勝爺又對諸葛道爺說道:“既然如此,道兄與大家就此回飛龍鎮。

    我們爺兒幾個仍是探二郎山的原人,一齊去探蓮花湖。

    ”諸葛道爺與弼昆長老、丁桂芳、邱三爺、李四爺等,與勝爺各道請字。

     勝爺又與大衆控背躬身,說了一些客氣言語,諸葛道爺與大家回飛龍鎮去了。

    勝爺與三太、香五、茂龍、賈明、李煜等十數人直奔蓮花湖而去。

     且說衆人分頭走去,勝爺與三太等十餘人由旱路奔蓮花湖。

     走出二十餘裡之遙,爺兒幾個喝茶打尖,休息一夜。

    第二日太陽平西時候,爺幾個來到蓮花湖東岸。

    東岸出入就是一道橋,外橋口倒栽春陽金線柳,柳蔭下有幾條闆凳,俱是細黑漆的,數十個老喽卒在那裡把守。

    如有人上橋,老喽卒必伺找誰,無論找哪位寨主,必須報與總轄寨主韓秀。

    韓秀再問過了,來的人是否品行端正?如是有不正行為者,立即打發走了,就不叫進寨。

    裡邊橋口有三十六名長箭手、削刀手把守。

    勝老者叫三太等蔽于松林之内,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兩個彎。

    列位,蓮花湖的規矩,不上橋沒人管。

    在橋口外作買作賣随随便便,那喽卒們公買公賣,有時要是因為買東西口角,作小賣買的倒敢喊嚷;喽卒卻不敢大聲言語。

    勝爺在橋口外繞了幾個彎,遂來到松林裡面,與黃三太、楊香五等順着河坡又往南走下去了。

    勝爺站在河沿岸上,三太等十餘人站在勝爺背後,觀看蓮花湖的水面,波浪滔滔,水圍蓮花湖,山連水;水連天,山水天恰似相連。

     山上懸旗吊鬥,山下綠水潺潺,真乃山青水秀。

    山連山,山山不斷;嶺套嶺,嶺嶺相連。

    黑森森,翠疊疊,怪壁懸岩,好一座山寨。

    勝爺留神觀看,橋上過往之人俱都是本山之人,外人要是進去,也非得從橋口經過不可。

    要是一由橋口經過,必得受喽卒們盤诘。

    勝爺站在橋外,呆呆發怔,不知所措。

    皆因為欲要進山,非由此橋經過不可,若是不從此橋經過,就得由水路過去。

    那橋下之水,乃是漩渦,鵝毛沉底,勝爺半路學的水性,要不是鵝毛沉底的漩渦,勝爺還可以凫十裡八裡的,惟獨這漩渦之水,慢說是沒凫過,就是看見過的人都很少的。

    勝爺一看水流漩環,不得已又往南走出有半裡之遙。

    勝三爺遂叫道:“三太,你家住浙江紹興府結義村望江崗上,生在水地,想必能凫水吧?”黃三太見問,控背躬身答道:“老師,弟子自幼 雖生在水地,對于水性卻是沒練過。

    弟子幼時洗澡,都在家中澡房内,有時與同學偷着去洗澡去,弟子不過在大江邊上會凫狗刨而已。

    此水乃是漩渦環轉,鵝毛沉底,弟子實不能凫此水。

    ”勝爺又問香五道:“你的水性如何?”香五向前笑答道:“老師,我還不如我三哥呢,我連狗刨兒都不會。

    ”勝爺又叫道:“歐陽德,你是江南人,你的水性能成罷?”歐陽德答道:“我更不成,我是壇子凫,下去就滿。

    ”勝爺一聽衆人俱都不能凫水,勝爺一擡頭,看見傻小子還在旁邊呢,遂叫道:“賈明,你的水性如何?”金頭虎賈明見問,遂叫道:“勝三大伯,藝不壓身。

    小侄住在賈柳村黑驢寨,我們村南就是大江。

    自幼最好凫水洗澡,有時候洗至黑天時不家去,我母親雇幾隻船用網去拉我去。

    不是跟三大伯您吹,二十裡不見底的水,無論多深,小侄都能凫得過去,要說瞎話是匹夫。

    ”勝爺說道:“賈明,你何必起誓呢?會水就會水,誰教你起誓呢?”勝爺遂指着那漩渦之水說道:“賈明,你凫一回這片水,看能凫不能凫?”傻小子聞聽,遂來到江邊,蹲在江沿上面向水裡一看,賈明可就跑上來啦。

    來到勝爺跟前,叫道:“勝三大伯,别的水我都能凫,這個水我可不能凫。

    這水的水流是倒着流,直轉圓圈,這水我可凫不了。

    這不是中國水,這是外國水,這是壞水。

    ”勝爺聞聽,遂打了一個唉聲,心中暗想:我既來探蓮花湖,無論如何,我總得到裡面看看去呀。

    我若來到蓮花湖,我不到裡面去看看,我回去怎麼見大家呢?再說就是能見镖行的朋友,那聖上的三寶與秦尤落在何處,我若是不知道,我是怎麼交代呢?就憑我勝英,進不去蓮花湖?勝爺心中一面思索,慢慢的在江邊行走。

    勝爺走至江邊,找了一塊石頭站穩,勝爺将鴨尾巾往上一托,由頭頂上揪下一根頭發,勝爺用兩指捏着那根頭發,方向水中一投,就看那根頭發打着漩兒,沉下去了。

     勝爺一看此水如此厲害,頭發扔下去立刻沉底,暗暗倒吸了一口涼氣。

    勝爺退回岸上,不住的唉聲歎氣。

     正在此時,就見有一個十三四歲的童子由南而來。

    那童子通身上下就穿着一個褲衩兒,光着背膀,光着腳,柳樹枝兒系着褲子。

    那童子走至離着勝爺不遠,隻見他将腰間柳枝兒向上一提,就将褲衩兒脫下來啦,向身後那棵柳樹上一挂。

    勝爺此時以為那小孩子必是要下江洗澡,心中暗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大人不知道嚴防,叫小孩子上這裡來洗澡。

    要是下去,必定死在水裡,連個影兒都看不見。

    ”勝爺正在思索,隻見那小童已經來到水邊啦。

    勝爺方說:“小孩别”那“洗澡”二字尚未出口,那小孩将身向水面一伏,雙手劈水,蹤影不見了。

     勝爺見那小孩落下水去,遂叫道:“黃三太、楊香五,你們看這是誰家的孩子?家教不嚴。

    此子下去,立刻不見了。

    ”三太、香五在旁不住的歎息。

    傻小子在旁說道:“勝三大伯,我們幾個人是小孩子,沒有什麼經驗,您比我們聖明多啦;您看要是失足落水,或者淹死裡頭,那水面上必見水泡,因為他到在水内必得喝水,水上面必得冒泡。

    您看人家那小孩跳下水去的時候,用手一劈水,一條線似的沉入水去,水上面隻見一個圈兒,随着漩渦而散。

    他怎麼是不知道此水厲害洗澡呢?”勝爺一聽金頭虎說得有理,不覺笑道:“真是的,我這大年紀,還不如傻小子呢。

    ”賈明與勝爺正在說着話的工夫,那小童此時可就由水裡鑽出來了。

    那小童鑽出來,仍由原路奔回岸上,隻見那小童腰間圍繞着五尾金色鯉魚,全是一斤來重,那鯉魚是一般大,金眼睛努着,猶如用手挑的一樣。

    那小童到了岸,将鯉魚由腰間解下,來到柳樹前将五尾鯉魚挂在樹枝之上,複又翻身來到江邊,用手撩水洗掉身上的魚鱗。

    将身上的魚鱗洗淨,遂登在江邊石頭上,兩手抱住兩肩,涼風吹着,那種意思為是用 風吹幹了身上水,好穿上褲子。

    勝爺看了多時,隻見那小童渾身肉皮黑紫色,兩個黃眼珠兒向外努着。

    勝爺一看此童如此水量,不覺心中暗暗羨美,心中說道:“我何不問問此子家住哪裡?姓什名誰?”勝爺的意思,乃愛才之心,誰知勝爺上前一問,正是老友高氏後人。

    且說勝爺想罷,遂上前緊行幾步,躬身抱拳問道:“閣下貴姓大名?”那小童正在石頭上蹲着,見勝爺過來,如此的恭恭敬敬,問他家鄉姓氏,那童子将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遂佯作不睬地答道:“我住在蓮花湖東南渾河套内高家村,我姓高名恒。

    ”語畢,也不看勝爺,也不問勝爺,仍在石頭上蹲着。

    勝爺一聽那小童說是高家村的人氏,姓高名恒,勝爺心中一動,想起了一位朋友,想當初曾在一鍋吃飯,保镖為業,多年不見的老友,正是高家村的人氏。

    勝爺心中暗禱道:“倘若此子果是高竹坡之後人,這豈不是天助我一膀之力?”勝爺想至此處,遂問道:“壯士,我打探您一位朋友,此人也是渾河套高家村的人氏,不知道您曉得嗎?”那小童未等勝爺說完,遂答道:“高家村四十餘戶,俱都姓高,但不知道你問的是哪一位?”勝爺說道:“我這位朋友,至今已經多年未見啦。

    想當初曾與我在一處作過事,後來他回歸故裡了,遂不通音信。

    提起此人,赫赫有名,此人姓高名竹坡,人稱雙刀将者是也。

    但不知壯士知曉嗎?”高恒一聽,把黃眼珠一翻,看了勝爺一眼,答道:“那怎會不知道呢?那本是我的家嚴。

    ”勝爺聞聽,心中一喜,遂說道:“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

    賢侄有這樣的絕技,誠不愧高氏之子。

    ” 勝爺心中十分喜悅,遂叫道:“原來正是賢侄。

    ”小童聞聽,将黃眼珠兒一瞪,叫道:“且慢,您這大的年歲,胡子都白啦,叫我是賢侄,可算不了什麼。

    但是我家嚴沒有給我和您介紹過,您貴姓高名呢?”勝爺見問,不覺面紅過耳,笑說道:“老夫 唐突了,壯士莫怪。

    愚下原籍宜化府黃羊山勝家寨的人氏,順治三年移居直隸莫州,現下在南京千佛山真武頂下設立松棚英雄會,開辦十三省總镖局,愚下姓勝名英字子川,号為神镖将是也。

    ”小童聽畢,在江沿上站起身軀,說道:“勝老伯父,小侄語言不周,求您不要見怪。

    我之天倫每每對我提念你老人家,想不到在此江沿跟老伯遇見啦。

    ”語畢,裸體對勝爺行禮。

     勝爺趕緊用手相扶,叫道:“賢侄少禮,蒙賢侄不棄,老夫幸甚幸甚。

    ”勝爺遂回頭指着三太、香五等說道:“賢侄我給你見見幾個朋友。

    ”高恒聞聽說道:“勝老伯父,你老人家等我穿上褲子,再給我引見朋友吧。

    ”勝爺此時可就笑了。

    高恒伸手将褲子由樹枝上摘下穿好,這才過來與衆小弟兄們相見。

    勝爺指着黃三太道:“這是你黃三哥。

    ”又指着高恒道:“這本是渾河套高家村高竹坡之子,你的高恒賢弟。

    ”黃三太與高恒彼此見過了禮,遂又指楊香五道:“這是明清八義楊六爺楊義臣之子,這是雙刀将高竹坡之子。

    你們弟兄要多親多近。

    ”勝爺與高恒陸續見畢,遂到了傻小子這幾啦。

    勝爺說道:“這是賈柳村黑驢寨明清八義賈七爺之子賈明。

    ”又指高恒說道:“這是雙刀将高竹坡之子。

    ”高恒叫道:“兄長,小弟有禮。

    ”賈明說道:“得啦,不用磕頭啦,小子。

    ”勝爺說道:“賈明不要胡說,你們乃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世交。

    ”高恒心中不悅,翻了傻小子一眼,遂對勝爺說道:“衆弟兄與老伯來到蓮花湖有什麼事情呢?”勝爺舉目一看,四下并無外人,遂對高恒說道:“賢侄你知曉我與你天倫八拜結交嗎?”高恒說道:“我天倫時常對我言講,每提念你老人家,必稱您為老恩兄,跟你老人家乃是生死之交,換命的弟兄。

    ”勝爺說道:“賢侄你既知我與你天倫是至友,老夫之事,就不能與你隐瞞了。

    現有大膽飛賊,在北京皇城宮内院盜去皇家三寶:九龍杯、九龍盞、珍珠 汗衫。

    并在多寶閣題詩,留于皇帝禦前,誣告老夫。

    聖上旨下派欽差王羲辦理此案,欽差大人愛民如子,兩袖清風,派老夫幫辦拿賊,找回三寶,拿住盜寶之賊,将功贖罪。

    老夫耳聞盜寶之人落在蓮花湖,未見的确,我同你哥哥三太等,要暗探蓮花湖卧底。

    奈此水鵝毛沉底,我等不能深入其寨。

    正在進退兩難之間,巧遇賢侄在此摸魚。

    你知我跟你天倫是至好之交,你能受點累,将我們背過漩渦水去?”高恒說道:“我天倫時常與旁人言說,發财緻富,成名露臉,都從老大伯您身上所起。

     小侄男由九歲起在此摸魚,蓮花湖的水,我都摸遍啦。

    由河坡往西三十餘丈遠,俱是稻田地,至山坡附近深不過一尺有餘。

     要用小侄男幫你老人家探蓮花湖,我萬死不辭,小侄不嫌煩。

    ” 此時天已到掌燈之時,老少英雄遂都換上水衣水靠,高恒先背勝爺,勝爺面帶慚愧。

    小孩背人的時候,仍然将褲子脫去。

     勝爺在河坡下一伏腰爬在小孩背後,小孩順身下水,兩隻手一托勝爺磕膝蓋,勝爺兩手一攏小孩二肩頭,一道水線,隻見高恒兩條腿一并,兩條腿三攀兩蹬,破浪踏漩渦,眼看着出去十數丈遠。

    金頭虎說道:“黃三哥、楊香五,你看這小子兩條腿一并,身子一晃,像大魚尾巴不像?高恒準是魚精的兒子,粘魚姥姥是高恒的舅媽。

    高恒這小子就怕紀小堂。

    ”三太說道:“賈賢弟,你這是怎麼回事?是自己弟兄啊。

    ”傻小子說道:“我跟他不是弟兄,他是水怪魚精的兒子。

    ”說話之間,高恒早把勝爺背到了稻田地去,那稻田地水深一尺來往,勝爺自己可就能趟那水啦。

    高恒放下勝爺,又凫水回來,上了東岸,又将三太背起,三十餘丈遠,工夫不大已經凫到。

    又返身來背楊香五,一位一位都背到稻田地水内,最後才背金頭虎賈明。

    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