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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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撞人低首求籌畫連環計深心作筆談 上回書講的是安老爺義結鄧九公,想要借鄧九公作自己随身的一個貫索蠻奴,為的是先收服了十三妹這條孽龍,使她得水安身,然後自己好報她那為公子解難贈金,借弓退寇,并擇配聯姻的許多恩義。

    又喜得先從褚大娘子口裡得了那鄧九公的性情,因此順着他的性情,一見面便和他歡飲雄談,從無心閑話裡談到十三妹。

    果然引動了那老頭兒的滿肚皮牢騷,不必等人盤問,他早不禁不由口似懸河的講将起來,講到那十三妹刀斷鋼鞭,鬥敗了周海馬,作色掀須,十分得意。

     安老爺聽了說道:“這場惡鬥,鬥到後來怎的個落場呢?” 鄧九公道:“老弟呀!那時隻怕十三妹,聽了海馬周三這段話,一時性子起,把他手起一刀,雖說給我增了光了,給我出了氣了,可就難免在場這些親友們受累;正在為難,又不好轉去勸她。

    誰想那些盜夥,一見他們的頭領吃虧,十三妹定要叫他戴花擦粉,急得一個個早丢了手中兵器,跪倒哀求,說:‘這事本是我家頭領不知進退,冒貓尊顔,還求貴手高擡,給他留些體面,我等恩當重報。

    ’隻聽那十三妹冷笑一聲,說:‘你這班人,也曉得要體面麼?假如方才這九十歲的老頭兒,被你們一鞭打倒,他的體面安在?再說方才若不虧你姑娘有接镖的手 段,着你一镖,我的體面安在?’衆人聽了,更是無言可答,隻有磕頭認罪。

    那十三妹睬也不睬,便一腳踏定周海馬,一手擎着那把倭刀,換出全副笑盈盈的臉兒,對着那在場的大衆說道:‘你衆位在此,休猜我和這鄧九公是親是故,前來幫他。

    我是個遠方過路的人,和他水米無交。

    我平生慣打無禮硬漢,今日撞着這場是非;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并非圖這幾兩銀子。

    ’說了這話,她然後才回頭對那班盜夥道:‘我本待一刀了卻這厮性命,既是你衆人代他苦苦哀求,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權且寄下他這顆驢頭。

    你們要我饒他,隻依我三件事:第一,要你們當着在場的衆位,給這主人賠禮,此後無論那裡見了,不準錯敬;第二,這二十八顆紅柳樹鄧家莊的周圍百裡以内,不準你們前來騷擾;第三,你們認一認我這把倭刀和這張彈弓,此後這兩樁東西一到,無論何時何地何人,都要照我的話行事。

     這三件事,件件依得,便饒他天字第一号的這場羞辱。

    你大家快快商量回話。

    ’衆人還不曾開口,那海馬周三早在地下喊道:‘隻要免得戴花擦脂抹粉,都依都依,再無翻悔。

    ’衆人也一疊聲兒和着答應。

    月巨十三妹這才一擡腿,放起周三;那厮爬起來,同了衆人走到我跟前,齊齊的尊了我聲‘鄧九公爺’,向我搗蒜也似價磕了陣頭,就待告退。

    老弟,古人說得好:‘得意不可再往’。

    我鄧老九這就成夠瞧的了,再說也不可向世路結仇,我就連忙扶起他說:‘周朋友,你走不得。

    從來說:‘勝敗兵家常事。

    ’又道:‘識時務者為俊傑。

    ’今日這樁事,自此一字休提。

    現成的戲酒,就請你們老弟兄們,在此開懷痛飲,你我作一個不打不成相與的交情,好不好?’周三他倒也得風便轉,他道:‘既承台愛,我們就在這位姑娘的面前,從這句話敬你老人家起。

    ’當下大家上廳來,連那在場的諸位,也都加倍的高興。

    我便叫人收過兵器銀兩,重新開戲,洗盞更酌。

     老弟,你想這個過節兒,得讓那位十三妹姑娘首座不得?我連忙滿滿的斟了鐘熱酒送過去,她說道:‘我十三妹,今日理應在此看你兩家禮成,隻是我孝服在身,不便宴會。

    再者,男女不同坐,就此失陪,再圖後會。

    ’說着,出門下階,嗖的一聲,托地跳上房屋,順着那房脊,邁步如飛,連三跨五,委時間不見蹤影。

    我方才曉得她叫作十三妹。

    老弟,你聽這場事的前後因由,劣兄那日要不虧這位十三妹姑娘,豈不在人衆裡,把一世的英名喪盡!你道她怎的算不得我一個恩人?因此那天酒席一散,我也顧不得歇乏了,便要去跟尋這人。

    這才據我們莊客們說:‘這人三日前,就投奔到此;那時因莊上正有勾當,莊客們便把她讓在前街店房暫住,約她三日後再來,現在她還在這裡住着。

    ’我聽了這話,便趕到這裡,和她相見。

    原來她隻得母女二人;她那母親,又是個既聾且病的,看那光景,也露着十分清苦。

    我便要把和周三賭賽的那萬金相贈,無家她分文不取,及至我要請她母女到家贍養,她又再三推辭。

    問起她的來由,她說,自遠方避難而來。

    一因她一家孤寡,生恐到此,人地生疏,知我小小有些聲名,又有幾歲年紀,特來投奔,要我給她家遮掩個門戶;此外一無所求。

    當下便和我認作師徒。

     她自己卻在這東崗上青雲山山峰高處,踹,了一塊地方,結幾間茅屋,仗着她那口倭刀,自食其力,贍養老母。

    我除了給她送些薪水之外,憑你送她甚麼,一概不收。

    隻一個月頭裡,借了我些微财物,不到半月,就依然照數還了我了。

    因此直到今日,我不曾報得她一分好處。

    ” 安老爺道:“說來這人還不全是那長槍大戟的英雄,竟是個揮金殺人的俠客!我也難得到此,老兄台和她既有這等氣誼,怎得引我會她一會也好?”鄧九公聽了,怔了一怔說:“老弟,若論你和這人彼此都該一見,才不算世上一樁憾事。

    隻可惜老 弟來遲了一步,她不日就要天涯海角,遠走高飛,你見她不着了。

    ”安老爺故作驚疑問道:“這卻為何?”隻見鄧九公未曾說話,兩眼一酸,那眼淚早泉湧一般,‘藹得滿衣襟都是。

    連那白須上也沾了一片淚痕。

    歎了一聲道:“老弟,劣兄是個直腸漢,肚子裡藏不住話。

    獨有這樁事,我家裡都不曾提着一字;不信,你隻問你侄女兒,就知道了原故。

    隻因十三妹的這樁事,大須缜密,不能洩漏她的機關,如今承你老弟問到這句話,我兩個一見,氣味相投,肝膽相照,我可瞞不上你來。

    原來這位姑娘,她身上有殺父大仇,她因老母在堂,無人奉養,一向不曾報得。

    不想前幾天,她這母親得了一個痰症殁了。

    她如今孝也不及穿,事也不及辦,過了頭七,葬了母親,便要去幹這大事。

    今日她母親死了第四天了,隻有明日後日兩天。

    她此時的心緒,避人還避不及,我怎好引你去見她?我昨日還問她歸期,她說:‘這大事一了,便整歸裝;但這個事也要看個機會,才得了事,才好再回此地。

    ’知她須三個月兩個月?老弟你又那裡等得她?就是愚兄這幾日,也正為這事,心中難過。

    ”安老爺又佯作不知的道:“哦!原來如此。

    但不知她的父親是何等樣人?因何事被這仇家陷害?這仇人又是那等樣人?現在在什麼地方?”鄧九公擺手道:“這事一概不知。

    ”安老爺道:“吾兄這句話,是欺人之談了。

    她既和你有師生之誼,又把這等的機密大事告訴了你,你豈有不問她個詳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