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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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也有三千的,也有五千的,看見周岌又不來,齊克讓又去了,便都道:“長安天子也不單是我們的,他們都去的,我們留着等死,圖什麼?他們有腳,我們難道沒有腳嗎?我們都走了罷!”于是屯在溵水的兵,陸續散去,惟有那淄州刺史曹全晸,奉旨升為天平節度使兼東面副都統,領兵六千人來打黃巢。

    那時巢衆号五十萬,全晸督同軍士,倒也打了幾回勝仗,隻是兵微不敢猛進,便差人到淮南高骈那裡下書,會同攻剿。

    那高骈是已經奏聞皇上,有病不能出戰的人,不敢擅自動兵。

    卻見曹全晸書上說的都是忠孝的勾當,又駁他不得,隻是擱着不複。

    那全晸一等也不見淮南的兵,兩等也不見高骈的信,守着數千人,如何能久敵黃巢?也自退到泗州屯了。

    那黃巢便安安穩穩的領着兄弟們,渡了淮河,不覺大喜,便對衆兄弟說道:“我等已渡了淮河,北去更無險要。

    直待破了潼關,便可打到長安去了。

    我們到了長安,這個天下便是我們的!還愁無錢嗎?況且我們從前已搶得不少,須做出些名譽來,不可一味的搶掠。

    但是遇着精壯的男丁,不可放他過去,務必勸他到我們營裡効力。

    ”衆兄弟們都聽了,一路上真個秋毫無犯,比那些官軍們倒反斯文些。

    這種消息傳到長安,那田令孜等也便憂慮起來,又道:這黃巢若是照着他一向的行為,肆意搶掠,我倒不怕他;如今他不搶不掠的,看其志不在小就,這到真不可不怕呢!便來奏明僖宗,又派了河東節度使鄭從谠,以本道兵交與諸葛爽,和代州刺史朱玫南讨黃巢。

    又以代北都統李琢為河陽節度使,再命河中節度使李都派兵,加意把守各路要隘,分勑去了。

     單說那河中節度使李都,年紀也不小,精力又不強,更犯了那戒之在得的病,素來待那些軍士們十分的克苦,立了功時,朝廷發下賞來,他還要扣他們幾成,因此軍士們都不高興他。

    他部下有個都虞候,姓王名重榮,原系太原人氏,與他哥哥重盈,均以毅武冠軍擢為河中牙将。

    這重榮生得體格豐肥,面如滿月,素多權詭,早看不起李都的為人,所以人家當差,都講究巴結長官,他卻一味的頂碰長官。

    他也有他的作用,譬如應該賞給衆人的,那李都便懶待舉行,他便替衆人再三再四的請求,那李都準了,衆人也止感激他,說是他說準了的;那李都不準時,衆人也感激他,說是他替衆人碰了釘子的。

    因此滿營将士們,沒一個不說他好。

    那李都見了這王牙将三回五次的與他項碰,不順他的心,便想借着事故把他開了,隻是礙着衆人的面皮不能發作。

    這王重榮見了主帥是如此,兵士們又如彼,他便想弄得他們沖突起來,好于中得利。

    平時也難作耗,今見朝廷教他們去防黃巢,時機來了,不覺歡喜起來,忙預備下酒肴,請了各營的好友前來談話。

    那些人都與重榮最好,不一時俱各前來,叙禮已畢,一面斟着酒吃了幾杯。

    那王重榮便說道:“如今黃巢北來,朝廷令我們把守要隘。

    明日節使吩咐了就要前往。

    像諸位哥哥這樣的英雄,乘此機會立了大功,三年五載,怕不做到節使。

    像兄弟這樣愚笨的人,又不得李節使的歡喜,莫說不能立功,就立了功時,也是枉然。

    惟有盼望哥哥們都得了好處,那時不要忘了兄弟,提拔提拔,依舊的當個小差事,長長遠遠的有碗飯吃,我就感激諸位哥哥不盡了。

    ”說着歎了幾口氣,又道:“我想人生在世,也不過數十寒暑,那樣的事情做不得?偏是我們做這個賣命的勾當!要遇若那知己的長官,還知些痛癢,立了功也還得個報酬。

    不見别的節使,那裡的将官們,這三五年中升了官的,也不知有多少,發了财的也不知有多少,偏是我們兄弟們的命薄,吃盡千辛萬苦,那一個知道呢?你就上陣打死了,他也說是應該的。

    同是一般父母的皮肉,我們便到刀槍眼裡圖生活,他們作大官的還在那紅羅帳裡,伴着侍妾們做春夢呢!我想大丈夫生在世上,或是碰着明君,或是遇着知己,自然可以轟轟烈烈的作一番;如其不然,要早作個計較,徒在那白眼人的部下,被他埋沒了功勞,弄得一生碌碌無聞,辜負了天地父母生我們這凜凜一軀!豈不教人笑話嗎?那晉人陶侃說道‘生無益于當時,死無聞于後世’,是自棄也!諸兄讀那晉書時,想也曾見過的,不待兄弟哓哓不休了。

    ”那知王重榮說了這一徧話,早提起了衆人的心腸,便将素日厭惡李都的心更加一倍,便都道:“哥哥說的狠是,那做長官的都像哥哥這樣的熱心慈腸,知道兄弟們的苦處?兄弟們早得了好處,那能還是這樣呢!别說弟兄們沒有什麼本領,便真個殺了那黃巢時,還不是我們這位李頭拿去了請第一功,過了半年三個月發下賞來,我們也不過幾缗錢幾匹絹罷了。

    常言道,人過三十無後生。

    兄弟們如今都是将近三十歲的人,本當趁此時立些功勞,得些賞賜,作個下半世的生活費。

    像在這李頭的部下,一缗錢一賞,那一年纔有一點蓄積呢?真個老了,提不得刀殺不得人,被他們遣散下來,豈不要餓死了嗎?正是哥哥說的,要早作個計較纔好!但是哥哥打算作過怎的計較呢?”重榮見衆人說得真切,便道:“不是兄弟教衆位哥哥去背叛那李都,其實跟着這等人,終久是無成的。

    如今朝廷命我們去敵黃巢,明日他吩咐下來,我們隻上去請他把這幾個月的欠饷發清,再發給我們開拔費,越外再要他發一個臨陣的雙饷。

    他若發時,我們暫且放下他;若不允時,我們在河中城内搶點錢糧,領着衆人開到城外去駐紮,看他一人坐在城中怎樣的處置。

    ”衆人道:“他平時一缗錢都不肯賞人,如今要他發這多,明是不成了。

    且庫中也沒有存着這多錢。

    ”重榮道:“庫中存款自是無多,隻是他的私囊二三千萬缗,不可以拿點出來嗎?從來說‘财聚則人散,财散則人聚’,如今正是用人的時候,不拿幾缗錢出來灑灑,那個肯跟他效力呢?”衆人聽了重榮說他有二三千萬缗的家财,越恨那李都平時的悭吝了。

    到了明日,那李都果真吩咐下來,重榮便帶領衆人前去請賞。

    那李都因要用衆人時,便恨命的每人允賞一缗錢。

    重榮便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衆軍士們前去抵禦黃巢,若不重賞,怎能夠得他出力?這個賣命錢是要多給些。

    ”那李都聽了,好不有氣,便道:“你們開口也是賣命錢,閉口也是賣命錢,這個命怎的老沒有賣呢?你們不要嫌一缗錢少,常言道一文逼住了英雄漢。

    你們便都算是英雄,也不能小看我這一缗錢!我意已定,不能再添。

    如再求時,我一缗也不給!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上這點小陣仗,便有許多的要挾,這還了得?”那王重榮故意要激怒他,再三再四的請。

    那李都真個怒了,連一缗錢都不給。

    重榮下來,添些言語激動衆人,便行他昨天定的那個計劃。

    兵士們都持槍執仗拔隊起程,李都聽得,以為被他一篇話說得感動了,連錢都不要各自出發,好不歡喜。

    那知兵士們行到熱鬧街市中,一齊搶掠起來,那身上揣不得的便裝在辎重車上,将個河中城内剽掠一空,依然整着隊伍出南門去了。

    把個李都氣得目瞪口呆,反無辦法。

    又見黃巢要來,無兵無将,這個節使是做不穩的。

    自己申奏朝廷,朝廷便給了他一個太子少傅的虛銜,命王重榮作了河中留後,那就是個候補的節度使了。

     再說黃巢戰敗曹全晸,便由泗州到了汝州。

    那泰甯鎮守使齊克讓,想着奉旨讨賊,如今賊到這裡來了,不能不前去抵擋。

    吩咐衆軍明日起程。

    隻見軍士們都軟洋洋的,細一打聽,原來他們都見着黃巢的傳牒,說與他們無幹。

    這人不逼到要死時,那個肯去打仗呢?齊克讓便要了黃巢的傳牒,一看也自憂心,一面勸谕部下,一面申奏朝廷,内稱:黃巢自稱天補大将軍,傳牒諸軍不要違背天意,各宜守壘,勿犯吾鋒。

    吾将入東都,即至長安,欲問罪于朝廷,與你衆人無礙。

    因此各道兵士見了此牒,并無戰心。

    望求聖上早作準備。

    僖宗見了,隻得召宰相崔沆等會議,沆等也無别法,隻請發關内諸鎮兵及兩神策軍去守潼關。

    田令孜便自請為都指揮使,那宰相豆盧瑑卻希承令孜意旨,說道:“三川帥臣都是令孜心腹,不如西幸,以避黃巢。

    ”僖宗見宰相等均無主意,又不願離長安,急得要哭,還是教令孜發兵去守潼關,又親到左神策軍去檢閱将士。

    那好的早被那年陳敬瑄帶往西川去了,令孜便薦左軍馬軍将軍張承範、右軍步軍将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珂前去把守潼關,自己為左右神策軍内外八鎮及諸道兵馬指揮制置招讨等使,以飛龍使楊複恭為副使。

    分派已定,過了兩日,又接着齊克讓的表章,奏稱:黃巢已入東都境界,臣收軍拟退保潼關,于關外置寨。

    隻是将士屢經戰鬥,久乏資糧,州縣殘破,人煙殆絕。

    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又複凍餒交逼,兵械利弊,各思鄉闾。

    誠恐一旦潰散,則大事去矣。

    乞早遣資糧及援軍前來救應。

    僖宗看了,不覺流下淚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泰甯使拚死戰前鋒神策軍偷生作鄉導 話說僖宗見着齊克讓的那個表章,纔知道除了長安城内,沒有一處是好的。

    歎想着祖宗的一個錦繡江山,我又沒有做過大惡,怎麼弄得這樣的壞呢?又見朝中沒有一個能當大事的人,隻有宦官田令孜到還有點膽量。

    但是他的意思,一心要我巡幸西川,抛了這個長安,我如何舍得!不由的悲傷了一回,仍是催着令孜,要他去防潼關,便命他為汝洛晉绛同華都統,帶領左右軍前去。

    又以神策大将羅元杲為河陽節度使,殺了薛能的周岌為忠武節度使,同禦黃巢。

    那時黃巢已到洛陽,這東都留守劉允章看見大勢如此,便是英雄也無用武之地,何況他離着英雄還遠呢,當下率着百官迎谒黃巢。

    黃巢看見這劉好漢這樣的延攬英雄,便動了一個猩猩惜猩猩的念頭,入城勞問了一番,又禁止弟兄們不要搶掠,這洛陽城内倒是闾裡晏然,人民安樂,那個不恭維這位劉爺請到黃巢的大德呢!這且不表,再說那長安城中,聞得東都已陷,這左軍将軍張承範等纔帶領了神策軍擇日起程,原來那神策軍士,都是長安城中富家子弟,賄賂了宦官們,充當這個禁軍,好得厚賜;閑時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欺負長安的小民。

    那為首的幾個軍官,更是公子王孫哥兒的出身,看着當時神策軍的軍服,金銀燦爛華麗莊嚴,十分好看,便謀了這個閑職,朝觐晏會的時穿着也體面些。

    如今聽說黃巢陷了東都,天子命他們出發,當年并未經過戰陣,平時又不下一回操場,這不是去抵擋黃巢,倒是前去送他的性命。

    因此父子聚泣,兄弟含悲,都不願去。

    但是王命又難違背,便拿些金錢,稍稍的買了病坊中人代他們前往。

    原來唐時,高祖太宗最是愛民不過的,又想着貧人病了,無醫藥之費,便在長安城中設了數十處的病坊,彷佛如今施醫院的辦法。

    當日這些病人充了神策軍,如何能上陣打仗?便是那大刀闊斧,往往的還拿不起來。

    隻是得了人家的錢,不得不勉強去走一趟。

    到了出發那日,僖宗皇帝照着祖宗的老例,親自在章信門樓上優賞,遣發了他們。

    那領兵官張承範知道不行,便親自在僖宗前奏道:“臣聞黃巢擁數十萬之衆,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饑卒萬人,依托關外。

    今遣臣以二千餘人屯于關上,又未聞為饋饷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

    願陛下催諸道精兵早為繼援。

    ”僖宗聽了張承範的話,未始非是,但目下又無别計,便對承範道:“卿輩第行,諸道精兵尋将至矣。

    ”那承範勉強帶着那些病人前往,行至華州,刺史裴虔早帶着城中人民逃入華山中去了,剩下一座空城,一無所有。

    打開州庫一瞧,惟見塵埃積得有一寸多深,上面縱橫點點,都是鼠迹,久已未放東西,那裡來的錢帛?隻得又到米倉中一看,幸喜菩薩保佑,倒有搬剩下的米一千餘斛,軍士們吃了一頓飽飯,又将餘剩的分裹在身上,算起來也隻管得三天。

    好容易挨到潼關,都乏極了,便在那樹林深處找出了百十個村民,教他幫着運石汲水,稍稍的為守禦之備。

    那齊克讓守着殘兵,好容易等到關内救兵來了,十分歡喜,忙來與張承範相見,商量抵禦之策。

    不來還有個希望,等來到了一看,隻有一二千扶病的疲軍,心上早涼了半截。

    回到營來,自己想道:我等世受皇恩,弄得大盜縱橫,國家到這般田地,還要這個命做什麼!等那黃巢到來,把我殺了,也教天下後世的人,看着我們當軍人的,也有一兩個以身報國的。

    便也不枉了本朝三百年養士一場!因此橫了心,什麼都不怕,隻等黃巢來殺他。

     不一日黃巢的前鋒将柴存到了關下,打着一片白旗,漫山徧野,一眼望不到底。

    其時正值西風大作,那些白旗迎着風在空中招卷,倒像是揚揚得意的。

    這齊克讓一心隻想找死,督着殘軍往前猛進。

    從來道一人拚命萬夫莫當,那黃巢的前鋒雖然骁勇,也隻是往後便退。

    那知黃巢在後面聽得前鋒少卻,深恐乘勢敗了下來,便騎着一匹雪白千裡馬,拿了一樹素绫墨邊的令字旗,從那千軍萬馬中沖了出來,勒轉馬頭,揚着旗子,大聲嚷道:“衆位弟兄們,往前殺呀!”隻見他那營裡的人,都接着同聲嚷道“往前殺呀”,那千萬人的聲音合在一處,俨似青天上打了一陣迅雷,把個黃河的水遏住得不流,西嶽的那座華山也撼得動了。

    誰知那齊克讓一概不聞不問,死命的抵禦,自午初戰到酉末,那黃巢的前鋒要進一步也不能。

    隻是官軍死得也多了,兵士們無暇吃飯,腹内又饑,看着齊克讓志在必死,難以進言。

    那李光庭新招募的兵,曾經搶過洛陽的,也被克讓忠心感動了半天,如今見死的人多,他們在後面先把營盤燒了,這克讓并不回頭,那些軍官看着兵衆已潰,徒死無益,便一齊上前,将克讓連拉帶擡的退入關來。

    克讓用盡氣力,也就卧倒了。

    且說張承範在關上,看着齊克讓力戰黃巢,自己十分的感動,又想着前日出發,僖宗皇帝親自餞送我們,若被賊人打破潼關,國家從此完事,如何的不發憤呢?便将自已資囊發給士卒,商量着死守潼關。

    那些假神策軍跑别此處,飽一頓饑一頓,那個病體尚未将養得好,如今要去上陣,豈不更難?便來對承範道:“将軍将自已的資囊分散衆人,衆人十分感激。

    隻是為數有限,憑着這點東西,又能度得幾天?還是請将軍奏聞萬歲,多發糧饷的為是。

    ”承範道:“我也是這樣的主張,隻是如今朝廷府庫空虛,這幾年來從無寬裕的糧饷,你們還有個不知道的麼?”那些軍士們都是長安的人,那有個不知虛實的,便都道:“長安城中的大官,那一家不擁着兩三千萬缗的家财?不過弄得皇上家窮了罷!如今賊臨城下,萬一打破,也是同歸于盡。

    還是将軍上表朝廷,難道他們就沒有像将軍這樣解囊犒師的麼?”承範聽了有理,急忙申奏僖宗,内稱:臣離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饋饷未聞影響。

    到關之日,巨寇已來,以二千餘人拒六十萬衆,外軍饑潰。

    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謀臣,愧顔何寄!傳聞陛下已議西巡,苟銮輿一動,則上下土崩。

    臣敢以猶生之軀,奮冒死之語,願與密近及宰臣熟議,未可輕動,急征兵發饷,以救關防,則高祖太宗之業,猶庶幾可以扶持。

    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則國家幸甚。

    說得倒也十分沈痛,奏報到京,那些大官們見了此表,自已擁着二三千萬缗的家财,正恐賊破了潼關,同歸于盡,便想覓個清靜平安的地方過活。

    又思來日方長,這點宦囊難敷豪用。

    若是國家太平興旺時,便拿出幾萬缗錢來,也還有個希望,不愁不得一本萬利的報酬;如今眼見得唐家完了,誰肯拿這體己錢去燒這個冷竈呢?便都回家收拾行李,清理家務,隻當沒有看見的一般。

    僖宗見了這些朝臣不獨不拿錢出來,連一句話也沒有,怎的不急!便拿出自己内庫的金銀來,交與田令孜,教他速募新軍前去接應。

    令孜隻得去辦。

     且說那黃巢見齊克讓退了,帶領弟兄們沒晝沒夜的攻打潼關,那張承範用盡平生氣力前來抵禦,自寅至申,關上矢也都射盡了,又教将士們飛石來打黃巢。

    原來這潼關外,當年掘得有一個深闊的濠溝,黃巢的人馬一到濠邊,那關上的矢石俱下,因此不能渡過。

    如今見張承範的矢石來得稀少,是夜月色微明,黃巢便驅使百姓一千餘人,掘土填那濠溝,不須一刻早已填平,引兵而渡。

    又叫人着了黑衣,摸上山來,在關外放起一把火,将關樓燒得幹幹淨淨。

    那張承範見關樓被焚,便帶領衆人退到關城上死守,回頭一看,吃了一驚。

    原來潼關之右有個禁坑,平日禁人往來,以便征稅,地勢比潼關稍低,易于行走。

    當時承範隻顧在關上厮殺,便将此處忘了,如今關樓被焚,再上關城時方纔想起,便叫右軍将軍王師會速去把守。

    誰知師會領了衆人到得禁坑時,那賊人已自來了,便竭力的抵禦,終是寡不敵衆,可憐師會竟為巢衆所殺。

    那潼關上的守卒,見禁坑被破了,隻得棄關逃走。

    承範改了便裝,随着兵衆逃了出來,走至野狐泉,遇着奉天援兵來到,承範說道:“你們來晚了!”領着殘軍還到渭橋,那些軍人又凍又餓,又打了敗仗,好不有氣。

    遇見了田令孜新募的軍人,斯斯文文的纔開了來,個個穿得嶄新的軍服,那軍官們的衣裘格外溫鮮。

    這些殘兵見了,更自火上加油,走上前去說道:“賊來了教我們去打頭陣,又餓着我們,又凍着我們,連點軍饷都說沒有錢給!偏生你們新招的兵,穿得這樣的好,你有什麼功?快給我脫下來罷!”便一齊上前,搶剝得幹幹淨淨。

    又想着國家待我們這樣的薄,如今又打敗了仗回去,也就無味了。

    索性從了賊作個鄉導,省得他們亂跑。

    便領着賊人,從那大路上到長安去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苦矣僖宗夜出金光門快哉黃巢朝登含元殿 話說黃巢得着神策殘軍來做鄉導,十分便利,早來到華州,便留大将喬钤守住。

    那河中留後王重榮,腦筋靈活,看見黃巢勢大,便派了人來下了降書,暫時免得攻打。

    黃巢正自要穩住各路兵馬,見有投降的,便十分歡迎。

    不在話下。

    再說那戰敗的神策殘軍,走得快的先到了長安,那時百官早朝纔罷,聽得說亂兵退來,那個不慌?便都忙忙的驅車策馬,四處竄匿。

    田令孜得知,忙來奏明僖宗去巡幸蜀中。

    那僖宗到了此時,也無話可說,低着頭隻管流淚。

    令孜便帶了神策兵五百人,草草的收拾了後宮珍寶,又将那傳國玉玺帶着,隻教福穆澤壽四王及妃嫔數人同去,餘者一概不通知。

    諸事已辦得停當,快教牽了那匹繡鞍金镫的玉花馬。

    來再看那僖宗時,還在那裡站着,含着一包眼淚,不知在想什麼。

    便上前奏道:“時候不早,就請皇爺發駕上馬去罷。

    ”那僖宗擡頭一看,見了親屬都在這裡,軟洋洋的接了金鞭,左右神策軍扶着上了那匹玉花馬,令孜在前引道,趁着黃昏時候,一行人衆出了長安西邊的那個金光門而去。

    這時城中的人聽說亂兵進了城,黃巢也離着不遠,便都驚駭不定,各人暫且堵住了大門,在家裡埋藏金銀,收拾細軟,那老的小的便都吓得哭起來。

    真是如沸鼎的魚,覆巢的雀,鬧攘攘亂紛紛,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要怎樣纔好,誰有閑心去管别人的事。

    因此僖宗出城,都無人知道。

    那田令孜策馬在前,出得城來,便連加幾鞭,那馬拚命往前跑去。

    僖宗的玉花馬,也就随後奔馳,晝夜不息。

    你想僖宗皇帝原是龍鳳一般的希奇,金玉一般的貴重,自幼生在那深宮内苑,宦官侍妾們捧鳳凰的捧大了,十四歲上便作一朝的天子,那更不用說了,那裡受過這荒郊的凄涼,鞍馬的風塵?回想長安太液池邊的芙蓉,未央宮中的柳樹,三宮六院的歌舞,百官文武的奉承,何等的富貴風流,莊嚴歡樂!如今想起來,真是如在天上,如在夢中了。

    一時又想着當年,高祖太宗百戰艱難,成了帝業,做子孫的不能與祖宗開疆拓地、光大前徽,也就是罪過得狠,誰知道到我手裡,弄得大盜入關,神京失守,眼見得錦繡山河不是我李家的天下了,我便死在九原,有何顔面去見我那聖祖神宗呢?想到此處,那眼淚便似斷線的真珠,一點一點的流個不住,早将那嶄新的龍袍濕透了一大塊。

    複又想道:當年玄宗皇帝也曾幸過西蜀,德宗皇帝也還到過奉天,不久便都光複舊物。

    不知我還能像祖宗那樣不?想着又減了一些悲痛。

    一分兒又想道:玄宗皇帝時,有那郭子儀李光弼一般的武臣與他厮打,德宗皇帝時有那陸贽李泌一般文臣與他計劃,我如今面前文武,那有一個及得他們的呢?又不免躊躇起來。

    不言僖宗在馬上一路的思前想後,悲喜無常。

     再說那黃巢的先鋒将柴存,次日午時便入了長安。

    其時城中天子已去,軍士及坊市居民,争着到府庫内盜取金帛、大宅門内搶些東西,那個禁止秩序?因之大亂。

    這柴先鋒到來,奉着黃巢的旨意,并不搶掠,一味的鎮壓他們。

    長安中人反稍稍的放了心。

    那金吾大将軍張直方,便帥着文武官吏數十人,到霸上去迎接黃巢。

    隻見巢戴着金冠,穿着紅袍,坐在那金裝錦裹的肩輿内,長眉銳眼,氣度偉如,真有那天子的樣式。

    見了張直方等跪在一傍迎接,便在輿中略點一點頭。

    那左右徒衆皆被了頭發,約了紅缯,穿着錦繡的軍衣,執着大刀長戟,好不威武。

    以後便是無數的步軍馬軍,甲騎如流,人人骁勇。

    步馬軍之後,接着便見辎重塞塗,自洛陽至長安,千裡相屬,絡繹不絕。

    那些趕車的,拿着丈八長的絲鞭,一路上揮得山響,揚揚得意,真是富貴。

    這些居民見黃巢并不搶掠,又見他車子上原有許多東西,便都放心來,夾路聚觀。

    巢見衆人如此,吩咐平唐大将軍尚讓下馬步行,前來安慰。

    那尚讓領命,便來告訴衆人道:“黃王起兵數年,本為百姓。

    非如李家不愛惜你們。

    你們但各安居,不要害怕。

    ”那兩旁觀看的人,見了黃巢那等的品貌,尚讓這等的言語,便都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

    成年的說得黃巢是殺人的魔君,提起來都害怕;如今見了,倒也不怎樣。

    因此将厭惡畏懼之心,也減了好些。

     再說黃巢進了長安城的春明門,且不到大内去,便向張直方等道:“城中以那家的宅第最大?”那直方便道:“啟禀王爺,城中隻有田令孜的住宅,宏敞華麗,要算長安第一。

    ”黃巢便命打道到田令孜的府内來。

    原來令孜隻顧在大内收拾珍寶,家中器具陳設也顧不得搬移,黃巢到來,一切都是現成的,倒也便利得很。

    便吩咐衆弟兄們,馬卸鞍人解甲,大排筵晏,請得禦廚房來,弄幾樣特别的拿手好菜,與弟兄們暢飲幾杯得勝美酒,直至更深。

    黃巢微醉,便卧在田令孜的内室。

    到了次日清晨,衆弟兄們都來要推黃巢為皇帝,黃巢謙讓了一回,隻是難卻衆意,便也允了。

    衆人擁着黃巢來到唐宮太極殿内更衣,早有宮女數千前來迎拜。

    黃巢見了個個如花似玉,又打扮得鬥麗争妍,不覺大喜。

    那些宮女便尋了些皇帝的衣冠,與黃巢穿戴。

    各樣俱全,偏偏止少那一件滾龍袍,現繡也來不及。

    衆弟兄們正在沒法,這黃巢原是個豁達的人,素來不修邊幅,又最善變通的,便對弟兄們說道:“這天子的貴重,也不在這一件龍袍上。

    如今為件龍袍擔誤了大事,豈不可笑嗎?我有一法,你們去緞匹庫内拿了兩匹黃色貢緞來,顔料庫内拿了五色的顔料來,請個禦前的供奉畫了一件,交與禦衣處的裁縫,疎疎的做幾針,也就是一樣了。

    ”衆兄弟們聽了,隻得去辦。

    不一刻那件畫龍袍造成,黃巢穿了,遠遠看時,便與繡的無異。

    衆人擁着黃巢,到那含元殿正中的那個九龍禦座上,即了皇帝位。

    兄弟們又把戰鼓打了數百下,以代金石之樂;插了數百根長戟大刀,權當儀仗。

    朝賀已畢,巢上了丹鳳樓,由鳳口中傳了赦書,國号大齊,改元金統。

    唐官三品以上的一概停任,四品以下的照常當差。

    又以妻曹氏為皇後,以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璆、楊希古同平章事,那就是前清的内閣大學士同軍機大臣了。

    其餘衆人均叙了官爵,好不歡喜。

    做書的暫且歇一歇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第二集出版時便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