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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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風聲。

    ”後二日,舅他出,嬌窺生不在,直入卧空,見西窗有詩一絕,躊躇玩味,不忍舍去。

     知生之屬意所在,乃濡筆和其西窗之韻以寄意焉。

    詩曰:“春愁魇夢苦難醒,日迥風高漏正平;魂斷不堪初起處,落花枝上曉莺聲。

    ”生歸見嬌所和詩,願得之心,逾于平常,朝夕惟求間便以感動嬌。

    然嬌或對或否,或相親呢,或相違背。

    生不測其意,莫得而圖之。

    一日,舅妗開宴,自午至暮。

    酒敬,舅妗起歸舍,生獨危坐堂中,欲即外舍,俄而嬌至筵所,抽左髻钿钗勻博山理餘香,生因曰:“夜分人寝矣,安用此?”嬌曰:“香貴長存,安可以夜深棄之!”生又繼之曰:“篆灰有心足矣。

    ”嬌不答,乃行,近堂階,開簾仰視,月色如晝,因呼侍女小慧,畫月以記夜漏之深淺,乃顧生曰:“月已至此,夜幾許?”生亦起下階,贍望星漢。

    曰:“織女将斜,夜深矣。

    ” 因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嬌曰:“東坡鐘情何厚也?”生曰:“奇美特異者,情有甚于此焉。

    可以此诮東坡也?” 嬌曰:“兄出此言,應彼此苦衆矣,于我何獨無之。

    ”生曰:“然則實有也,不然則佳句所謂‘魇夢’者,果何物而‘苦難醒’耶?”言情頗狎,嬌因促步下階逼生曰:“凡謂織女銀河何在也?”生見嬌之驟近,?然自失,未及即對,俄聞戶内妗問嬌寝未,嬌乃遁去。

    次日,生追憶昨夕之事,自疑有獲,然每思遇事多參商,愈不自足。

    次日晨起,生入揖妗,既出,遇嬌于堂西小閣中,嬌時對鏡畫眉未終,生近前謂之曰:“蘭煤燈燼邪,燭花也?”嬌曰:“燈花耳。

    妾用意積之,近方得之。

    ” 生曰:“若是,則願以一半丐我書家信。

    ”遂首肯,令生分其半,生舉手分煤,油污其指,因請嬌曰:“子宜分以遺我,何重勞客耶?”嬌曰:“既許君矣,甯惜此?”遂以指決煤之半以贈生,因牽生衣拭指污處曰:“緣兄得此,可作無事人耶?” 生笑曰:“敢不留以為贽!”嬌因變色曰:“妾無他意,君何戲我?”生見嬌色變,恐妗知之,因趨出,珍藏所分之煤于枕中。

    自後,生心搖蕩特甚,不能頃刻少置。

    伏枕對燭,夜腸九回,思欲履危道,以實嬌心而未獲。

    一日,暮春小寒,嬌方擁爐獨坐,生自外折梨花一枝入來,嬌不起顧生,生乃置花于地。

     嬌驚視,徐起以手拾花,詢生曰:“兄何棄置此花也?”生曰:“花淚盈暈,知其意何在?故棄之。

    ”嬌曰:“東皇故自有主,夜屏一枝以供玩好足矣。

     兄何索之深也?”生曰:“已荷重諾,無悔。

    ”嬌笑曰:“将何諾?”生曰:“試思之。

    ”嬌不答,因謂生曰:“風差勁,可坐此共火。

    ”生欣然即席,與嬌偶坐,相去僅尺餘,嬌因撫生背曰:“兄衣厚否?恐寒威相淩逼也。

    ”生恍然曰:“能念我寒,而不念我斷腸耶!”嬌笑曰:“何事斷腸?妾當為兄謀之。

    ”生曰:“無戲言,我自遇子之後,魂飛魄揚,不能着體,夜更苦長,竟夕不寐,汝方以為戲,足見子之心也。

     予每見于言語态度,非無情者,及予言深情味,則子變色以拒我,豈可不解世事,而為是沽矯哉?諒孱缪之迹,不足以當雅意,深藏自閉,将有售也。

    後日一言之後;餘将西騎矣。

    子無苦戲我。

    ”嬌因慨然良久,曰:“君疑妾矣,妾敢無言,妾知兄心舊矣,豈敢固自鄭重以要君也,第恐不能終始,其如後患何?妾亦數月來諸事不複措意,寝夢不安,飲食俱廢,君所不得知也。

    ”因長籲曰:“君疑甚矣,異日之事,君任之,果不濟,當以死謝君。

    ”生曰:“子果有志,則以策我。

    ”嬌未及答,俄然舅自外至,生起,因出迎舅,嬌乃返室,不可再語。

     又越兩日,生淩晨起,攬衣向堂西綠窗内而立,背面視井檐,不知此時嬌亦起,在隔窗内理妝矣。

    生誦東坡詩曰:“為報鄰雞莫驚覺,更容殘夢到江南。

    ”嬌聞之,自窗内呼生曰:“君有鄉闾之念乎?”生因窺窗語嬌曰:“衷腸斷盡,無可導意,隻得歸矣。

    ”嬌曰:“君果誕妾邪?既無意于妾,何前委罪之深也?”生笑曰:“予豈無意,第被子苦久矣,然則若何謀之?” 嬌曰:“今日間人衆。

    無可容計。

    東軒抵妾寝室,軒西便門達熙春堂,堂透荼縻架,君寝室外有小窗,今日若晴霁,君自寝所逾外窗,度荼縻架,至熙春堂下。

    此地人罕花密,當與君會也。

    ”生聞之,欣然自得,惟俟日暮,得諧所願。

    至晚,不覺暴雨大作,花陰浸潤,不複可期,生怅恨不已。

    因作《玉樓春》詞,援筆書之,可寫怏怏之懷。

     詞曰:“曉窗寂寂驚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翠不勝春,嬌轉櫻唇紅半吐。

    匆匆已約歡娛處,可恨無情連夜雨;枕孤衾冷不成眠,挑盡殘燈天未曙。

    ”生晨起會嬌于妗所,因共至中堂,以夜所綴詞視之,嬌低聲笑曰:“好事多磨,理故然也。

     然妾既許君矣,當别圖之。

    ”是日。

    生侍舅從鄰家飲,至暮醉歸,且思嬌早間别圖之言,疑嬌之不複至也,又沉醉睡熟。

    嬌潛步至窗外,低聲呼生者數次,生不之覺,嬌怅恨而回。

    又疑生之誕己也,直欲要以盟誓。

    生剪縷發,書盟片紙付嬌,嬌亦剪發設盟以複于生。

    雖是極意慕戀,然終于無便可乘。

    一日,生收家書以從父晉納粟補阆州武職,以生便弓馬,取生歸侍行。

     嬌顧戀之極,作詩送行。

    詩曰:“綠葉陰濃花正稀,聲聲杜宇勸春歸?相如千裡悠悠去,不道文君淚濕衣。

    ”生得詩和韻以複,詩曰:“密幄重帏舞蝶稀,相如隻恐燕先歸;文君為我堅心守,且莫輕拼金縷衣。

    ”生終以嬌“綠葉陰濃”之語為疑,又成一詞寓《小梁州》以示嬌,詞雲:“惜花長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樓。

    如今何況抛離去也,關山千裡,目斷三秋,漫回頭。

    殷勤分付東園柳,好為管長條。

    隻恐重來綠成陰也,青梅如豆,辜負梁州,恨悠悠。

    ”嬌知生之疑已,亦以《蔔算子》詞複之,詞雲:“君去有歸期,千裡須回首。

     休道三年綠葉陰,五載花依舊。

    莫怨好音遲,兩下堅心守。

     三隻骰兒十九窩,沒個須教有。

    ”自後生從父以他故不果行。

    生居家,行住坐卧,飲食起屋,無非為嬌,興念以緻沉思成玻因托求醫至舅家。

    數日,無便可乘與嬌一語。

    至于飲食俱廢,舅妗為之皇皇,醫蔔踵至,但雲生功名失意,勞思所緻,終不能知生之心。

    數日,病小愈。

    一日,舅出報谒,生因強步至外庑,方伫立,俄而嬌至生後,生駭然。

    嬌曰:“偶左右皆他往,妾得便,故來問兄之玻”生回顧無人,因前牽衣欲與語,嬌曰:“此廣庭也,十目所視,宜即兄室。

    ”生與之俱及門,忽雙燕争泥墜前,嬌因舍生趨視,俄舅之侍女湘娥突至嬌前。

    嬌大駭,生乃引去。

    至暮複會中堂,嬌謂生曰:“非燕墜,則湘娥見妾在君室矣,豈非天乎?”生然其言,而悒怏之心,見于顔色。

    一日晚,嬌尋便至生室,謂生曰:“向日熙春堂之約,妾嘗思之,夜深院靜,非安寝之地。

    自前日之路觀之,足以達妾寝所。

    每夕侍妾寝者二人,今夕當以計遣去,小慧不足畏也。

    君至夜分時來,妾開窗以待。

    ”生曰:“固善也,不亦危乎?”嬌變色曰:“事至若此,君何畏人?生如白駒過隙,複有錘情如吾二人者乎?事敗當以死繼之。

    ”生曰:“若然,餘何恨乎?”是夜将半,生乃逾外窗達堂後,數百步至荼縻架側,久求門不得,生頗恐。

    久之,尋路得至熙春堂。

    堂廣夜深,寂無人聲。

    生大恐,固疾趨入,見嬌方開窗倚幾而坐,衣紅绡衣,下白絲裳,舉首向月,若重有憂者,不知生之已至也。

    生因扶窗而入。

    嬌忽見生,且驚且喜,曰:“君何不告,駭我甚矣。

    ”生乃與嬌并坐窗下,時正夜分,月色如畫。

    生視嬌。

     體态豔媚,肌瑩無暇,飄飄然不啻娥之下臨人間也。

    嬌謂生曰:“夜漏過半,幸會難逢,可就枕矣。

    ”欣然與生相攜素手,共入羅帳之中。

    解衣并枕間,嬌曰:“妾年幼,殊不谙世事,枕席之上,望兄見憐。

    ”生曰:“不待多言。

    ”一晌歡娛,而嬌娘千金之身,自茲失矣。

    歡會之際,不覺血漬生衣袖。

     嬌乃剪其袖而收之,曰:“留此為他日之驗。

    ”生笑而從之。

     有頃,雞聲催曉,虬漏将闌,嬌令生歸室,因視生曰:“此後日間相遇,幸無以前言為戲,懼他人之耳目長也。

    妾,女子也,情牽事惑,殊乖禮法,幸垂明鑒,好為秘之。

    妾之托君,亦無憾矣。

    ”生辭,愧喜交集。

    自後,生夜必潛至嬌屋,凡月餘,無有知者。

    豈期欲火所迷,俱無避忌,舅之侍女曰飛紅、曰湘娥,皆有所覺,所不知者,嬌之父母而已。

    嬌亦厚禮紅等,欲使緘口。

    第飛紅輩雖覺之,而未之敢發。

    俄而,生以父書促歸,既歸,則寝食俱廢,思欲娶嬌為婦,乃作書達嬌曰:“前日佳遇,倏爾旬餘。

    魂飛杳杳,每形清夜,松竹深盟,常存記憶。

     蒹葭之迹,得自托于蘭蕙之旁,為幸大矣。

    幽會未終,白雲在念,自抵侍下,無一息不夢想洛冫甫之風煙也。

    家事經史,非為不複措念,縱一勉強,不知所以為懷。

     有親朋見憐于大人前,緻一語,天啟其衷,俾續秦晉再世之盟,未審舅妗雅意若何。

    倘不棄庸陋,則張生之于莺莺,烏足道哉! 茲因媒氏有行,喜不自制,訴此以布腹心。

    幸相與媒之,臨風以俟佳音,家居無聊,偶思佳麗夜别之言。

    綴《永遇樂》一詞,并用錄呈,亦以見此情之拳拳耳。

    新霜在候,善加保衛。

    ”生寫書畢,并錄前所作《永遇樂》詞。

    緘封私付媒媪。

    父母不知也。

    媒得書,即往見舅妗,且以生父命告之。

    舅為之開宴。

    次日,媒申前請,舅曰:“三哥才俊灑落,加以曆練老成,老夫得此佳婿,深所願也。

    但朝廷立法,内兄弟不許成婚,似不可違。

    前辱三哥惠訪,留住數月。

    甚能為老夫分憂。

    老夫亦有願婚之意,而于條有礙,以此不敢形言。

    ”媒氏再三宛轉。

     終不能得。

    至晚。

    再置酒款媒,舅命妗主席,嬌時侍立妗側,知親議之不諧也,心生悒怏,但不敢形之言語耳。

    酒散,媒左右顧視無人,欲緻生書于嬌。

    适嬌至媒前剔燈,媒因私語嬌曰:“子非厚卿之情人邪?厚卿有手書。

    令我私緻于子。

    ” 嬌竦然,微言應曰:“然。

    ”淚墜言下。

    媒為之改顔,遂從身畔取書授嬌,嬌收置袖間,未敢展視。

    妗起,嬌亦随妗入室。

     次早,媒再請于舅,且以言迫之。

    舅怒曰:“此無不可,第以法禁甚嚴,欲老夫罪戾也?爾勿複言,此決不可。

    ”媒知其不就,因告歸。

    舅又命妗酌酒與媒為别。

    嬌因侍立,私語媒曰:“離合緣契,乃天之為也。

    三兄無事宜來,妾年且長,歲月有限,無以姻事不諧為念也。

    ”因出手書,令媒持歸,以複于生。

     媒既歸,街舅不允之由,遂以嬌書與生,生展視之,乃新詞《滿庭芳》一阕,嬌制也:“簾影篩金,簟紋浮水,綠陰庭院清幽。

    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悉。

    長記當時月色,小窗外,情話綢缪。

    因緣淺,行雲去後,杳不見蹤由。

    殷勤,紅一葉,傳來密意,佳好新求。

    奈百端間阻,恩愛成休。

    應是奴家薄命,難陪伴,俊雅風流。

     須相念,重尋舊約,休忘杜家秋。

    ”生覽誦數遍,殊不勝情。

    每對花玩月,不覺淚下。

    初,生與成都府角妓丁憐憐者,極相厚善。

    憐敏惠殊俊,常得帥府顧盼;生方妙年秀麗,憐憐尤見傾慕。

    生自秋還鄉裡,憐憐屢遣人招生,生托故不往。

    至是,生之友人陳仲遊,亦豪家子也,見生每置恨于臨風對月之間,因拉生至成都舒懷,遂同至憐憐之家。

    生既入,憐不勝歡喜,杯酒話款曲,生但面壁,略不緻意。

    憐怪之,委曲詢生,終不言。

    憐意其礙于仲遊也,乃留之竟夕,令其女弟伴姐侍仲遊寝,而自薦于生。

    生不得已,因與同席,枕邊切切诘生所以不見答之故,生乃具道與嬌娘相遇之情。

    憐問曰:“嬌娘誰家女也?”生曰:“新任眉州王通判之女也。

    ”憐又問:“其質若何?”生曰:“美麗清絕,西施妃子殆相千百,而風韻過之。

    ” 憐因沉思良久曰:“既名嬌娘,又且美麗若此,豈非小字瑩卿者乎?”生燥然曰:“爾何由知之?”憐曰:“向者帥府幼子将求婚,酷好美麗,不以門第高下為念,但欲殊色,常捐數千缗,命畫工于近地十郡求問,伺隙繪人家美女以獻,凡得九人,此其一也。

    色瑩肌白,眼長而媚,愛作合蟬鬃,時有憂怨不足之狀。

    嘗至帥府内室見之,因記其姓字,果然是否?”生曰:“子如親見其人,即是此女。

    ”憐曰:“宜子之視我如土壤,子之所謂真天上人也。

    妾常入視,伫目不能去,第恨不見其身。

     今後至彼,願求舊鞋丐我。

    ”生諾之,明日遂同陳仲遊同歸。

     抵家後,生因怅恨再期杳杳,傷感成疾,困卧累日。

    父母驚異,因令人詢問生得病之由。

    生乃托以夢寐絕怪,将不能免,必須求善能驅役鬼神者,作法禳之。

    父乃命良巫祈祝,生密使人厚賂巫者,令向父母言此為怪物所憑,必當遠避,方可向安。

    如其不然,生死未判。

    父母聞巫言,大驚懼,以為誠然。

    于是,議令生往舅家以避此難,擇日起行。

    先期之二日,令人取覆舅家,舅妗許之。

    嬌時在父母旁,聞生有來期,喜慰特甚。

    人回報,生亦欣快,随覺病差愈,父母以為得計。

    及期,生既戒行,病亦向安。

    于時,莺轉簧聲,百花競發,園林錦繡,奪目争妍。

     生至舅屋,及門,遇嬌于秀溪亭。

    兩情四目,不能自止。

    暫叩寒暄畢,生欲入谒舅,嬌止之曰:“今日鄰家王寺丞宅邀往天甯玩賞壯丹,至暮方歸。

    姑至此少息,徐徐而入可也。

    ”乃與嬌并坐亭上,嬌因謂生曰:“君養攝不如平時,何故今複來此,何幹也?”生疑其言,乃曰:“日月未久,何故忘予?自相離之後,坐不安席,味不适口,寝不着枕,行不重足,何止夜月屋梁之思。

    中間請命嚴君,冀諧媒灼,而天不從人,竟辜宿望。

     春花秋月,風台雪榭,無一而非牽情惹恨之處。

    百計重來,以踐舊約。

    今子乃有‘複來何幹’之辭,予失計甚矣。

    ”嬌愧謝曰:“君心果金石不渝,妾何以謝君?”因相與歡。

    移時,同步人室。

    生至其舊館,窗兒依然,向時所書詩曲,左顧右盼,濡染如新,生怅然自失。

    至晚,舅妗歸,生拜谒甚恭,舅問生曰:“聞三哥有微恙,想二豎子遁矣。

    ”生謝曰:“惟舅舅憐其微恙,庶得逃免。

    再造之賜,沒齒不忘。

    ”舅妗勞勉之。

    生就室,自後與嬌情意周洽,逾于平昔。

    住數月,情益厚。

    生因憶丁憐憐之言,求舊鞋于嬌。

    嬌力谒生曰:“安用敝履為哉?” 生不以實告,嬌不許。

    舅之侍女飛紅者,顔色雖美而遠出嬌下,惟雙彎與嬌無大小之别,常互鞋而行,其寫染詩詞,與嬌相埒。

     嬌不在側,亦佳麗也。

    以妗性妒,未常獲寵于舅。

    常時出入左右,生間與之語。

    嬌則清麗瘦怯,持重少言,伫視動辄移目。

     每相遇,生不問,嬌則不答,戲狎一笑,則使人魂魄俱飛揚。

     紅尤喜谑浪,善應對,快談論,生雖不與語,亦必求事以與生言。

    嬌每見之,則有不足之意。

     及生再至,紅亦與之親狎,嬌疑焉。

    生久求嬌鞋不獲。

    一日,嬌晝寝,生偶至其側,因竊鞋趨出。

    方及寓室,以他事去,未曾收拾。

    飛紅适尾生後,見生遺鞋,紅乃疑嬌所與者,因收之。

    生罔知所以,及歸室索鞋,無有也,因怏怏于懷。

    及暮,嬌問生索鞋。

    生曰:“此誠我盜去,然随已失之;諒子得之矣,何苦索我耶?”嬌乃止。

    蓋飛紅拾歸,以付嬌也。

    然嬌以此愈疑生私通于紅矣。

    一日,見飛紅與生戲于窗外,捉蝴蝶,因大怒诟紅。

    紅頗憾之,欲以拾鞋事聞妗,未有間也。

    後遇望日,衆出賀舅妗,嬌在焉。

    飛紅因語嬌所履之鞋,揚言謂生曰:“此即子前日所遺之鞋也。

    ”嬌變色,亟以他事語舅妗,會舅妗應接他語不聞。

    嬌因大疑生使紅發其私,乃大怨望。

    自後非中堂相遇,不複求便以見生。

    女工諸事,略不措意,怨隙之心,行住坐卧皆是也。

    生亦無以自明。

    一日,生不意中漫于後園縱步,适于花下見鸾箋一幅,生取而視之,乃《青玉案》詞也:“花低莺踏紅英亂,春心重,頓成愁懶。

    楊花夢散楚雲平,空惹起,情無限。

    傷心漸覺成牽絆,奈愁緒寸心難管。

    深誠無計寄天涯,兒欲問,梁間燕。

    ”生披味良久,意謂嬌詞,而疑其字畫頗不類嬌所書,因攜歸置于室中書案之上,欲詢嬌而未果。

     抵暮,西窗前有金籠養能言鹦鹉一隻,甚馴,嬌過其側,戲以紅豆擲之。

    鹦鹉忽言曰:“嬌娘子何打我也?”生聞之,亟出室招嬌。

    嬌不至,生再挽之,方來。

    嬌入生室,正疑思不言,忽見案上花箋,因取視之。

    良久,目申生不語。

    移時,生曰:“子何時所作也?”嬌不答。

    生又曰:“何故不言?”嬌亦不應。

    生力究之,嬌曰:“此飛紅詞也,君自彼得之,何必詐妾?”生力辯,嬌并無一言。

    徘徊良久,長籲,竟拂衣起去。

    生留之不可。

    自爾相會愈疏。

    嬌終日熟寝,間一二日,才與生一見,見亦不交一言。

    凡月餘,生不能直其事。

     生一夕迳造嬌室,左右寂然,惟見窗上有絕句一章雲:“灰篆香難炷,風花影易移。

    徘徊亡限意,空作斷腸詩。

    ”生察詩,知嬌之為己,且疑心之深也。

    乘間,語嬌曰:“再會以來,荷子厚愛,視前時有加焉,迩日形似之間,不能不為子所棄,何今昔移志乎?”嬌初不言,生再诘之,嬌潸然涕曰:“妾自遇君之後,常恐力日不足。

    今者君棄妾耳,妾何敢棄君? 抑君意既自有主,何必妾望矣?”生曰:“苟有二心,有如此日。

    ”因指天自誓,以明無他事,且曰:“子何疑之甚也?” 嬌曰:“君偶遺鞋,飛紅得之;飛紅遺詞,君且得之。

    天下偶然之事,何多之甚耶?妾不敢怨君,幸愛新人,無以妾為念也。

    ” 生仰天太息曰:“有是哉,吾怪迩日見子若有憂者,人之情态,豈難識哉?子若不信前誓,當剪發大誓于神明之前。

    ”嬌乃回笑曰:“君果然否?”生曰:“何害?”嬌曰:“若然,後園中池,正望明靈大王之祠;此神聰明正直,叩之,無不響應。

     君能同妾企祠大誓,則幸甚也。

    ”生曰:“如命,想明靈大王亦知予心之無他也。

    ”嬌乃約以次早與生俱遊後園,臨東池畔,遙望大王之祠,兩人異口同聲,拜祈設誓,其詞累千百,不能備載。

    誓華,攜手而歸。

    自後嬌與生情好深笃,飲食起居,無不留意。

    生自此亦不與飛紅一語。

    紅察之,因大憾。

    一日,生因縱步至後園牡丹叢畔,忽遇嬌先已在彼,遂與嬌攜手而過别圃。

    不覺飛紅亦自後潛至,見嬌與生并行,因促步返舍,語妗曰:“天氣睛暄,可入後園,牡丹盛開,能一觀否?”其實欲妗一行,襲敗嬌之蹤迹也。

    妗可其請,遽命紅侍,行至園中,瞥見生與嬌行于此畔亭,左右俱無人,妗因大疑,因呵嬌,生乃狼狽返室,惆怅不已。

    知為飛紅所賣,故緻為妗所覺,無以自釋。

    越二日,生自知其迹不甯,乃告歸。

    舅妗亦不留之。

    嬌夜出,潛與生别曰:“天乎,得非命欤?相會未期,而有是事,妾獨奈何哉?兄歸,善自消遣,求便再來,無以疑間,遂成永棄,使他人得計也。

    ”因泣下沾襟,生亦掩泣而别。

    嬌又作《一剪梅》詞授之。

    且曰:“兄歸時展視之,即如妾之側矣。

    ” 言終而去。

    詞雲:“豆蔻梢頭春意闌。

    風滿山前,雨滿山前,杜鵑啼血五更殘。

    花不禁寒,人不禁寒。

    離合悲歡事幾般。

    離有悲歡,合有悲歡,别時容易見時難,怕唱陽關,莫唱陽關。

    ” 申生與嬌别歸,父母以生久在外,荒廢書史,間歲功名之會,又複在眼,遂令生于書齋溫習舊業。

    生與其兄綸雖朝夕共學,而思嬌之念無時不然。

    夜則與兄異榻而寝,怅恨之詞,或形于夢寐,恨不能禦風縮地,一與嬌會。

    至七月中旬,舅以眉州倅滿,道經申生之門,因留宿于生家者累日。

    此時舅挈家以行,妗嬌寓生家,相随不離跬步,兼飛紅、湘娥諸侍女雜然左右,生與嬌欲一言不可得。

    居三日,舅命戒行,車馬暄阗,送者絡繹于道。

     妗與嬌各登車,諸侍女相随先後。

    申生亦乘馬相送,闖其便曳簾挽車,與嬌語舊。

    嬌淚下如雨,不能答。

    徐曰:“遇君之後,一日為别,不能堪處,況今動是三年,遠及千裡,一旦思君之切,安保其再能見君乎?但恐妾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