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鄉秀才省闱觀光 老貢生寓樓談藝

關燈
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揉揉眼睛,見頭題是“辭達而已矣”,二題是“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心裡便咕咚一下。

    三題是“滕文公問為國”一章,詩題是“小庭月色近中秋”得秋字,五言八韻。

    殷必佑将題紙折起,翻開褥子,起身下地。

    要号軍弄了些水,洗過了臉,把帶來的曬幹鍋巴在開水内一沖,略放些糖,一塊一塊的咽了下去,這肚子也就不為難了。

    先把帶來的木版《大題彙海》細細的将目錄一行一行查去。

    頭題卻有一篇對題,二題隻有《上律天時》一句的題目,三題全然脫空。

    隻得将頭篇對題刻文翻出,恬吟密詠了一篇,覺得平平無奇,心中甚悶。

    想了一回主意,又背了一回上下文,哪知毫不相關的,便放大了膽。

    轉念這“辭”字是要風華掩映的,趕忙将《文料大成》、《文料觸機》、《四書類典》查查。

    誰知《文料大成》剛剛缺了一本,是有文學一門的,悶不可言,隻得歎了一口冷氣道:“罷了!罷了!” 另取了一張紙,将刻文上的濃重字眼摘了幾個下來,以備用入自己文章裡面。

    構思了半日,研得墨濃,蘸得筆飽,起起草來。

     才得了個前八行,塗了又塗,改了又改。

    看看終究不能當行出色,急得他抓耳撓腮。

    好容易敷衍完了八股,藏在一邊。

    二題三題,亦然如此,不必細表。

    等到做五言八韻詩,更覺煩難,又怕出韻,又怕失粘,又請教隔壁下江先生,說沒有毛病,這才一塊石頭落地。

    謄正了,上堂交卷,已經放過三排。

     跨出頭門,有些苦人想做這注買賣,搶着考籃望肩上扛,也不管站在旁邊那些穿太極圖的鞭子、闆子和雨點般下來。

    殷必佑看見考籃被一個後生接去,伸手把這後生的辮子揪牢了。

      直到石壩街寓裡,看這後生把考籃安在地下,一面掏出一塊手巾,擦腦門子上的汗,這才把手一松,随意拿了幾個錢給他。

      後生去了,上了樓,幾位同伴的早在那裡高談闊論了。

    一個丹陽縣廪生開口道:“今年的題看似容易,其實煩難。

    頭題‘辭達而已矣’,千手雷同,無所見長。

    兄弟曾經讀才才氣文章的,是一個叫做韓湘南的,有一篇叫做‘文不在茲乎’,換了破承題,鈔将上去,卻足足的有七百多字。

    諸公想想看:辭達而已矣,文不在茲乎,真是天然的轉語!這種藍本,湊巧不湊巧,現成不現成!”殷必佑聽了,茅塞頓開,拱手道:“如此說來,今科一準要高中了!”那丹陽廪生道:“這也看!”面上卻很露出得意之色。

    旁邊椅子上坐着一個溧陽縣的監生,便道:“晚生是做兩闆股的:一股辭,一股達,其中還有個樞紐,仿佛是個一淺一深的樣子。

    ”丹陽廪生點頭道:“格局不錯,隻要措詞得當,就可有望了。

    ”這溧陽監生對面有個揚州甘泉縣老貢生,搖頭晃腦道:“我的念給你們聽。

    破題是:‘辭以達意為貴,不以富麗為工也。

    ’”殷必佑嗤的一笑道:“這是朱注。

     ”甘泉老貢生道:“惟其是朱注,别人不敢用,我所以鈔他。

    ” 丹陽廪生默然無語,溧陽監生還咂嘴弄舌的道妙。

    殷必佑悄悄的扯了他一把道:“你真是沒有見過文章的!用了朱注,你都要這般的佩服,少時看見我自出心裁的,不要跪下磕頭麼?” 甘泉老貢生憤然作色道:“你們這樣,不是‘非堯舜,薄湯武’麼?”言罷,登登登下樓而去。

    衆人見他動了氣,也有埋怨殷必佑不該鄙薄他的,也有說這老貢生不自量的。

    殷必佑也不理會他們,過了二場,又過了三場,便趁了原船回到鎮江上岸。

     又帶了些土産,送與東家,擇日到館,仍舊當他的教讀老夫子。

     看看滿城風雨,漸近重陽。

    殷必佑因為自己做的文章鈔出來之後,經了許多親友稱贊,他心中也覺得熱蓬蓬起來了。

    看官,要曉得,應考的人,在這兩天也最好過,也最難過:求簽問蔔,測字扶乩,沒有一樁不做到;如飲狂樂,如溺迷津,而且方寸中辘轳上下,正應着俗語一句說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雖然可笑,也覺可憐,這都不提。

     欲知殷必佑果然中否,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