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關燈
那道悅比歐伯伯還壞,自從放他下來,就一口氣跑到上元縣衙門,擊鼓鳴冤,備訴文生歐陽連魁私設公堂,籍端敲詐等情。

    當奉陳大令準理,饬傳質訊。

    這件舉動非是我說就是陳谟陳大令不好了,所謂光棍好打,過門難還。

    那姓歐陽的既是學校中人,理應會同該管學官派鬥協傳,不應徑往差提,以緻授人以隙,把去的兩名差役,被歐伯伯劈劈拍拍拍拍劈劈一頓皮鞭子,打得抱頭鼠竄而回,都哭着說:“小的們奉了大老爺鈞票,前去拘提文生歐陽連魁,讵料他不但不遵傳喚,反說他是秀才,自有他該管老師做主,我們家老爺不配出票子提他。

    小的們才想說,官差吏差,來人不差,我們夥計們隻知奉承本官命令行事!你有甚麼理盡可以到堂上去說。

    不意他竟不由分辯,就叫了兩名馬夫來,先把大門閉上,然後兩個伏伺一個,霎時間捆捆紮紮,硬把小的們各人褲子脫掉了,四馬攢蹄,一人賞一千皮鞭子,他嘴裡還連說帶罵的道:【本先生本可以不打你們的,隻因打了你們的屁股,就如同你的你們本官的臉一樣,所以才一家賞你們一吊大。

    但看這一次還敢再到我門上來放肆麼?】小的們那時,業已是打昏了,幸虧同去的内中有個夥計玲珑點,再四哀懇說:【這一趟求你大先生饒我們小的個初犯,下次就是被本官一闆子将屁股打成兩截,我們也再不敢來了!】裡說方,外說圓,好容易他才肯将小的們放轉來。

    禀求大老爺鈞鑒做主,看是怎麼辦?”内中還有一個去差叽咕道:“你們都不過被一陣窮打,好在是當衙門的人,穿的闆子戴的枷,屁股上一上就有老繭,不算得是件甚麼事。

    隻有我還被那厮訛着喝一飽回龍湯才來的呢!晦氣不晦氣!”其時陳大令聽見差人回來說,已氣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約是這一番他老先生卻動了真氣了,就立時移文到學裡來咨取那姓歐陽的年貌三代,等不及我們查覆過去,他又先行電禀了學院,請将文生歐陽連魁暫革衣領,以便歸案刑訊,一俟學台回電照準,就即刻簽派五班出去拿人。

     我那一日,正從江甯府衙門出來,打從回上元學署。

    不意看見縣署頭門口,擁擠得實實在在,一個個人都喊說:“看秀才打闆子啊!你們來呀,看希希罕兒呀!”我也走上去,挨進“公生明”一看,隻見陳大令高坐堂皇,一面喝叫重打,一面就順手在刑杖簽筒内抽了一支紅頭簽子,對準下面飛來。

    我再将兩道眼光跟緊他那支簽朝丹墀下一看,原來是有三四個戴紅黑高帽的皂隸,同捆豬似的按捺着一個年約二十外,團白面,近視眼的人在地下。

    那支簽撩下,正同皂隸們擱在他尊臀上作勢的小笞無意中不偏不倚,卻成了一個十字架模樣,不住聲喊說:“求大公祖賞體面!”後來又改口:“求大老爺賞體面,今天若要一打,革生就永遠沒有地方可以去混飯吃了!”我聽到這裡,頗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且他終屬辱在門牆,不忍再朝下看,隻得徑分開衆人,取路回署。

     到了第二日上,我再打發人去探聽探聽,究竟此事作何了局?才知道這都是陳大令預先囑咐站班的好了的,叫他們有意将小闆子放在他屁股上,磨砺以須,打倒不一定要打他,隻須藉此以生其羞惡之心,好使他以後勉為善人。

    再者,這件事不然還不至于鬧得這麼大,即陳大令亦不盡聽差役一面之詞,濫用壓力,多半因為他自作自受,從毆差奪票之後,猶以為未足,又嫁禍别人,做了好些寶塔詩,要遍貼通衢,肆行毀謗。

    我當時曾經叫人抄了一張來,見他上面寫的是:胡腐儒,太胡塗,聽信妻孥,道悅本兇徒。

    歐陽子,亦豪奴,争鬥理派秃驢輸。

    不修帷薄,騰笑閻闾。

     年将半百,眼見要嗚呼,又何必助淫僧去見陳谟。

    一派嘻笑,甚于怒罵,以緻激怒陳大令不能不辦。

    諸如現今威而不猛,怒而有節,尚屬為讀書人留有餘地步,即為子孫種無限陰功的一宗善政呢! 如今那位腹诽陸春帥的窮秀才,既未照例詳革衣領,焉得有打闆子之一日?而且木驢子這一件東西,是從前一部《倭袍》小說上,治淫婦謀害親夫用的。

    我朝深仁厚德,早通饬各直省督撫将軍,嚴戒所屬,不得以非刑逼供。

    雍正年又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暨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谕旨,分書各州縣大堂對面之“公生明”牌樓及暖閣上面朝裡挂之匾額上。

     (此匾直對公案,是專使有親民之責者見之,觸目驚心之意。

    )天語煌煌,久為定例,何得再有此風?加以《倭袍》一書,半多齊東野人之語,更未可深信,其非處治秀才毀謗官長之罪,可想而知。

    所以當時這一班人,如杞民憂天,議論傳訛,莫衷一是。

     光陰轉瞬,已交牌上所示日期,一幹男男女女,都不約而同的簇擁到江甯縣衙門口來看熱鬧。

    隻見儀門兩旁,各擺了一隻大木桶在那裡,有一名典史帶着本署差役們守着。

    桶上标着:“如欲進内觀審處治某秀才一案者,着各輸銀錢随意。

    ”到底金陵是個省會之區,久稱富庶,不消一刻,早已将那隻木桶丢得如撲滿一般。

    随即聽見裡面傳鼓升堂,重門洞啟。

    宮鐘坐大堂,命帶某秀才,略谕數語,大約不過是說,爾自己短于理财,不知自立,敢以無妻之咎責備長官。

    本意治爾以應得之罪,今姑念爾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