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善繼欺弟 家業不平 母子商酌 公堂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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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倪善繼得了家私部,又讨了各倉各庫匙鑰,每日隻去查點家财什物,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裡問安。

    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兇信,夫妻兩口方才跑來,也哭了幾聲“爹爹”。

    沒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

    到委着梅氏守屍。

    幸得衣衾棺椁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

    殡殓成服後,梅氏和小孩子兩口,守着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

    善繼隻是點名應客,全無哀痛之意,七中便擇日安葬。

    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傾箱倒箧,隻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内。

    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樂圖,把自己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到先開了,提出幾件穿舊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檢看。

    善繼見他大意,到不來看了。

    夫妻兩口兒亂了一回,自去了。

    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

    那小兒子見親娘如此,也哀哀哭個不住。

    恁般光景:任是泥人應堕淚,縱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與自家兒子做親。

    将梅氏母子,搬到後園三間雜屋内栖身。

    隻與他四腳小牀一張和幾件粗台粗凳,連好家火都沒一件。

    原在房中伏待有兩個丫鬟,隻揀大些的又喚去了,止留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

    每日是他廚下取飯。

    有菜沒萊,都不照管。

    梅氏見不方便,索性讨些飯米,堆個土竈,自炊來吃。

    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将就度日。

    小學生到附在鄰家上學,束修都是梅氏自出。

    善繼又屢次教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妪與他說親,見梅氏誓死不從,隻得罷了。

    因悔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話,所以善繼雖然兇狠,也不将他母子放在心上。

    光陰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

    原來梅氏平生謹慎,從前之事,在兒子面前一字也不題。

    隻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無益有損。

    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漸漸經渭分明,瞞他不得了。

    一日,向母親讨件新絹衣穿,梅氏回他:“沒錢買得。

    ”善述道:“我爹做過太守,止生我兄弟兩人。

    見今哥哥恁般富貴,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勾了,是怎地?既娘沒錢時,我自與哥哥索讨。

    ”說罷就走,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兒,一件絹衣,直甚大事,也去求人。

    常言道:“惜福積福,小來穿線,大來穿絹。

    若小時穿了絹衣,大來線也沒得穿了。

    再過兩年,等你讀書進步,做娘的情願賣身來做衣服與你穿着。

    你哥哥不是好惹的,纏他甚麼!”善述道:“娘說得是。

    ”口雖答應,心下不以為然。

    想着:“我父親萬貫家私,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分受。

    我又不是随娘晚嫁,拖來的油瓶,怎麼我哥哥全不看顧。

    娘又是恁般說,終不然一疋絹兒,沒有我分。

    直待娘賣身來做與穿着。

    這話可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 心生一計,瞞了母親,迳到大宅裡去。

    尋見了哥哥,叫聲:“作揖。

    ” 善繼吃了一驚,問他:“來做甚麼?”善述道:“我是個缙紳子弟,身上褴褛,被人恥笑。

    特來尋哥哥,讨疋絹去做衣服穿着。

    ”善繼道:“你要衣服穿,自與娘讨。

    ”善述道:“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

    ”善繼聽說“家私”二字,題目來得大了,便紅着臉問道:“這句話,是那個教你說的?你今日來讨衣服穿,還是來争家私?”善述道:“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光要件衣服,裝裝體面。

    ”善繼道:“你這般野種,要什麼體面?老爹爹縱有萬貫家私,自有嫡子嫡孫,幹你野種屁事!你今日是聽了甚人撺掇到此讨野火吃。

    莫要惹着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無安身之處。

    ”善述道:“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麼我是野種?惹着你性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娘兒兩個,你就獨占了家私不成?”善繼大怒,罵道:“小畜生,敢挺撞我!”牽住他衣袖兒,撚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打得頭皮都青腫了。

    善述掙脫了,一道煙走出,哀哀的哭到母親面前來。

    一五一十,備細述與母親知道。

    梅氏抱怨道:“我教你莫去惹事,你不聽教訓,打得你好!”口裡雖如此說,扯着青布衫,替他摩那頭上腫處,不覺兩淚交流。

    有詩為證:    少年嫠婦守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

     隻為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樹判榮枯。

     梅氏左思右想,恐怕善繼藏怒,到遣使女進去緻意,說小學生不曉世事,沖撞長兄,招個不是。

    善繼尤自怒氣不息。

    次日侵早,邀幾個族人在家,取出父時親筆分關,請梅氏母子到來,公同看了。

    便道:“尊親長在上,不是善繼不肯養他母子,要攆他出去。

    隻因善述昨日與我争取家私,發許多說話。

    恐怕日後長大,說話一發多了。

    今日分析他母子出外居住,東莊住房一所,田五十八畝。

    都是遵依老爹爹遺命,毫不敢自專,伏乞尊親長作證。

    ”這夥親族,平昔曉得善繼做人利害,又且父親親筆遺囑,那個還肯多嘴,做閑冤家。

    都将好看的話兒來說。

    那奉承善繼的說道:“千金難買亡人筆。

    照依分關,再沒話了。

    ”就是那可憐善述母子的,也隻話道:“男子不吃分時飯,女子不着嫁時衣,多少白手成家的。

    如今有屋住,有田種,不算沒根基了。

    隻要自去掙時,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個命在。

     梅氏料道:在園屋居住不是了日,隻得聽憑分析。

    同孩兒謝了衆親長,拜别了祠堂,辭了善繼夫婦。

    教人搬了幾件舊家火,和那原嫁來的兩隻箱籠,雇了牲口騎坐,來到東莊屋内。

    隻見荒草滿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