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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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就沒有活二十五年。

    她是我的朋友,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或者朋友這個詞,不足以準确地概括出我和小龍女之間的聯系。

    如果僅僅是朋友的話,我想我會偶爾乃至常常想起她,把她當成一個往昔美好歲月的象征來懷念,但是僅此而已,不能讓這種懷念打擾我目前的生活。

    可是我和小龍女之間,似乎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小龍女死于兩年前的一場空難。

    她坐的飛機調皮地一個俯沖,以一種靈魂出竅的速度沖進了南中國海。

    這滾燙的飛機像隻燃燒彈,幾乎煮開了方圓幾十平方米的海域。

    人們沒能打撈上來小龍女的屍體。

    事實上,那架飛機上任何一個旅客的屍體都沒有打撈上來。

    準确地講,人們無法正确地拼湊起打撈上來的那些身體的零件。

     小龍女死後的兩個月,我嫁給了孟森嚴。

    父母替我付了這套公寓的首期,由孟森嚴來負擔每月的按揭。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變成了我曾經最為不齒的那種女人,完成了由父親到丈夫的厚顔無恥的自然過渡。

    如果小龍女還活着,她一定會嘲笑我的。

    可是她死了。

     結婚的時候,我發現我自己大學畢業以來的那點可憐的存款,剛好夠我置辦起來這個完美無缺的廚房。

    煤氣竈,抽油煙機,冰箱,鍋碗瓢盆,咖啡壺,微波爐,烤箱,多士爐,榨汁機,刀子,盤子,調味瓶,碗筷……隻有它們是真正屬于我的。

    站在這個廚房裡,我才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嫁妝豐厚的新娘。

    曾經,我計劃過很多次,這筆錢要用來去歐洲旅行。

    可是最終它們變成了我的廚房。

    在這個天真無邪地廚房裡,我是一個擁有吓人的年紀的老人——你聽說過有什麼長了二十五年的蔬菜嗎?或者,隻有在醬油,醋,紹興黃酒這些調味品的眼裡,我才是年輕的。

    果然,醬油瓶在這個沉默的瞬間關心地開口說:“你今天還沒有吃藥。

    ” 我站起身去拿藥片的時候,發現蔥花們在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碗裡猶疑地看着我,他們鮮嫩得不得了,是我今天早晨才從市場帶回來的。

    我對他們微笑的時候,他們終于鼓足了勇氣,怯生生地問我:“請問,你是神嗎?” “不,我不是。

    ”我笑了。

     “媽媽說,我們死了以後就會見到神。

    不是你啊?”我的好态度似乎讓他們放松了一點。

     “可是你們現在還沒死。

    ”我對這群小家夥解釋着。

     我當然不是神。

    我隻是一個像我媽媽那樣的家庭主婦。

    扮演着一個我三年前打死都不要扮演的角色。

    可能,你最終隻能變成你當初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因為當你對自己說:“我絕對不能過那樣的生活”的時候,你并不是在反抗,你隻是恐懼。

    你知道那種生活對你來說是最為順理成章的選擇。

    隻有極少數人能掙脫這個強大如地心引力一般的規則,變成自己真正想變成的人。

    可是那是非常卓越的人才能辦到的事情,他們有比别人更強的意志,更強的力量,甚至是更強的情感。

    我曾經以為小龍女是一個這樣例外的人。

    但是我忽略了一條,就是在卓越之外,你還必須擁有運氣。

     或者我并沒有忽略這個。

    曾經,我隻不過是心安理得地認為,我會是那個擁有很多運氣的人。

    那一年我二十二歲,剛剛大學畢業,過着吃喝玩樂呼朋引伴熱熱鬧鬧的日子。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小龍女。

    然後,我脫胎換骨。

     那時,我最好的朋友的名字叫路陶,她很漂亮,是大家的公主。

    我鞍前馬後地替她留意化妝品新款上市的信息,幫她參謀哪一種發型或者哪雙鞋更好看,為她用我的火眼金睛鑒别聞香而至的各路男人們究竟是些什麼貨色,甚至給她找過槍手考托福。

    她總是撒嬌地對我說:“親愛的海凝,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我回答她:“親愛的陶陶,你當然少不了我。

    因為你沒有大腦。

    ”果不其然,路陶最終愛上了一個和她一樣沒有大腦的男人——我并不覺得我說話刻薄,我隻不過是陳述了一個客觀的事實而已。

    這個沒有大腦的男人叫做彭端。

    天知道我是多麼不耐煩地把路陶跟彭端放到我的叙述中來,他們真的隻是過場跟龍套而已。

    可是,為了引出來小龍女,我必須要講述他們。

     兩年前一個夏天的晚上,彭端在我們這個城市的一個ktv裡召集大家聚會,為了跟大家隆重介紹他的新女友。

    這個新女友當然不是我們可憐的陶陶。

    而是小龍女。

    路陶被這個聚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