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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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的說,我會死于陰曆九月中。

     我一邊切西芹,一邊說出上面那句話。

    沒錯,我是說給這些西芹聽的。

    她們在我的手上慢慢變成一個又一個勻稱而且精妙的菱形,淡淡的綠色,隔着燈光看,通體透明。

    我那把終年沉默寡言的菜刀悶悶地對我說:“你的刀法越來越好了。

    ” 我回答說:“謝謝。

    ”有些受寵若驚。

    得到一句他的誇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們剛剛說到什麼地方了?”我問西芹們。

     “你說你會死于陰曆九月中。

    ”她們嫩聲嫩氣地說。

     “對。

    ”我微笑,我喜歡跟她們聊天,我是說跟那些肉類相比,蔬菜們的聲音總是水靈靈的,對任何事情都充溢着新鮮的好奇。

     “疼不疼?”我問。

     “不。

    不疼。

    ”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像是在剪頭發。

    ” 炒鍋在一旁冷笑,他說待一會你們就知道什麼叫疼了。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

    他于是很聽話地保持沉默了。

     “陰曆九月中,”西芹們說:“那時候天氣已經要轉涼了啊。

    ” “你們怎麼連這個都懂。

    ”我驚訝。

    但是我馬上就想到了她們都來自田野,這個古老的曆法紀錄的其實是她們的生辰跟死期。

     “你現在已經活了多久啊?”她們天真地問。

     “我今年二十五歲。

    我是說,我已經活了二十五年。

    ” “那麼老啊——”她們歡天喜地地驚呼着,“你們人真是奇怪,我們才活一年,已經覺得很漫長了。

    可是你們要活這麼久,你們該多寂寞呀。

    ” “二十五年很短。

    ”我說,“還有很多人活得比二十五年長得多。

    一般地來說,一個人會活上三個二十五年,甚至更久。

    ” “真是怪物。

    ”她們嘻嘻哈哈地嬌笑,“怪物。

    ”我想我是不可能和她們解釋清楚這個事情。

    這是文化差異,沒有辦法的。

     我歎了一口氣,緩緩地放下菜刀,把切好的西芹放在白色的瓷盤裡。

    她們嬌嫩碧綠的身體接觸到盤子的時候,都驚呼着說冷。

    她們真像十幾歲的那些小姑娘,嘈雜,好奇,天真,覺得什麼都很好笑。

     電話響了,我在圍裙上擦一擦手,去拿放在微波爐上面的分機,孟森嚴的聲音就靜靜地傳過來,充滿了這個小小的廚房,雖然小,可是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讓我忘卻時光在流失的地方。

    孟森嚴說:“寶貝,我今天加班。

    ”我說我知道了。

    然後他吞吞吐吐地說:“還有就是……加幾個菜好不好?”他說他今天約了某某和某某某到家裡來吃飯。

    沒有提前告訴我是因為情況的确特殊。

    某某于三個小時前被已經訂婚的女友甩掉。

    孟森嚴認為他應該在這個時候陪某某喝上幾杯。

    至于那個某某某,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單身漢,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湊熱鬧的機會。

     這就是我的生活。

    這個打電話回來的男人,孟森嚴,是我的丈夫。

    我叫海凝。

    二十五歲。

    全職家庭主婦。

     我覺得西芹們似乎已經從這個盤子的冰涼觸覺裡感覺到了末日将至。

    她們變得沉默了。

    甚至有些煩躁。

    她們開始齊心協力地排斥我放在她們身邊,也就是盤子的邊緣處的那幾枚蒜瓣:“滾。

    滾出去呀。

    醜八怪,又扁又胖地憑什麼來占我們的地方!” 幾枚我精心切好的,小小的蒜瓣沉默不語。

    但是委屈地看着我。

    像隻受了欺負的眼淚汪汪的小狗。

    他們還是嬰兒,不怎麼會講話。

    于是我阻止這些西芹:“你們在幹什麼?他們是你們的小弟弟,你們該好好相處。

    過不了多久,是他們陪着你們下油鍋。

    ”西芹小姑娘們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

    突然微笑了。

    我在她們此時說話的語氣裡面聽見了一種剛才還沒有的滄桑。

    西芹說:“你們人真好啊。

    你們能活那麼久。

    ” “放心吧。

    ”我說,“等會兒我會把油燒得熱熱的,能有多熱就有多熱,這樣你們一下鍋就什麼都過去了。

    一點都感覺不到疼。

    ” “你真的已經活了二十五年?”這個聲音從水池裡傳出。

    那是幾顆剛從冰箱裡面拿出來的西紅柿在問我。

    她們的聲音不像西芹那麼俏皮,因為胖胖的,有股敦厚的味道。

     “是的。

    二十五年。

    很長嗎?”我笑着說。

     “你們人類,所有的人,都能活到二十五年這麼久嗎?” 我想了想。

    告訴她們說:“不。

    不是那麼回事。

    有的人活不了這麼久。

    ”比如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