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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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那天你說你小時候看見小豬吃火腿腸的事兒――你說殺人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很可怕的事情發生的時候都是不知不覺的。

    我沒記錯的話你就是這麼說的。

    但是我告訴你,不是那麼回事,至少對于我的朋友來說就不是不知不覺的。

    ―― 雖然殺人這件事,每天都會在世界上發生,一點都不稀奇。

    可是如果殺人的人是你自己,那就是另外一碼事。

    我見過那類真正冷血的人,有一個殺人犯在審訊的時候說過:我把人命這東西看得很賤,包括我自己的命,我也不覺得它有什麼珍貴的。

    ――這樣的人是那種毫無感覺就吃掉火腿腸的小豬。

    我的意思是他生性如此。

    但你不是這種人。

    ” “就算不是又怎麼樣?我們都是殺人犯,都是死囚,有什麼區别?” “當然有。

    ”徐至看着她,雖然她的眼睛隐藏在巨大的墨鏡後面,但是他知道他們的目光正在靜靜地碰撞着,“夏芳然,我做了十三年的警察,這十三年我明白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法律真正懲罰的,是你做過的事情,而不是你這個人。

    簡單點說,一個人坐牢是因為他做了一件必須要用坐牢來懲罰的事,而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壞人,因為他有可能是壞人也有可能不是。

    法律對壞人沒有辦法,它隻對違反規則的人起作用。

    這個世界上有的是遵守法律的壞人,也有的是違反了法律的好人。

    ――就算是對死囚也是一樣:殺人償命是一樣又古老又神秘的準則。

    你要用你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你的命為你做過的事付代價――這是一個契約,是你從出生起和這個世界簽下的合同。

    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都逃不過違約以後的代價。

    夏芳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她像那個五号小姑娘一樣重重地點頭。

     “但是大多數人都不明白這個。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我一樣和‘罪惡’這樣東西打過十三年的交道。

    如果你被槍斃,他們就會斬釘截鐵地覺得你是一個壞人,一個殺自己男朋友的殘忍的壞女人。

    你死了活該。

    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

    可是你的親人也會像大多數人一樣這麼想,你愛的人,你牽挂的人,你死了以後他們隻能恥辱地想念你。

    他們會在心裡說他們認識的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壞人,可是他們甚至不會有讓這個念頭在心裡清晰起來的勇氣。

    因為你不是死在醫院裡而是死在刑場上,你彌留之際沒有人來搶救你來挽留你但是有人扶着你的肩膀好讓子彈能順利地打穿你的腦袋。

    這就是證據。

    人需要看得見摸得着的證據來活,不管你覺得這些證據有多荒唐。

    你真不在乎嗎?你爸爸,小睦,他們從此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跟大多數人拔河,為了你他們必須僞裝,必須妥協,必須乞求,必須投降,必須要對自己撒謊,到最後對自己的謊言信以為真。

    夏芳然你舍得嗎?唯一對你肝膽相照的幾個人給你的愛都會變成一樣偷偷摸摸的,不自信的,不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東西,你願意嗎?他們願意嗎?你爸爸,小睦,還有――”徐至停頓了一下,“那個送你戒指的人。

    ” 她像是被閃電擊中那樣打了個寒戰,她雪白的手指摸索着伸到左手的中指上來,那個戒指已經在進看守所之前摘下來了,現在那裡隻有一個淡紅的印迹。

    她說:“你知道了?” “放心。

    那是咱們倆的秘密。

    ”徐至歎了口氣,“所以,我隻是想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在審訊的時候才第一次聽說陸羽平和趙小雪的事情的?” 她沙啞地說:“是。

    ” “很好。

    ”他滿意地微笑,“那就是說,如果殺陸羽平的兇手就是你的話,你也是有别的動機,對嗎?” 她點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不管你最後是不是會被判死刑,今天你都要跟我說真話。

    ”徐至的表情就像是娛樂節目裡存心吊觀衆胃口的主播,“夏芳然,陸羽平是你殺的嗎?” 狹小的房間寂靜得像是遼闊的雪地。

    她越來越重的呼吸聲就是雪地裡那抹刺眼的陽光。

    全神貫注地看着她的徐至突然間覺得有種恍惚在眼前氣若遊絲地浮動。

    在這浮動中他聽見了她小小的,甚至可以說是微弱的聲音:“不是。

    ” 他聽清楚了。

    他并不覺得驚訝,那是他等了很久期待了很久的回答。

    可是他心裡卻突然湧上來一種空蕩蕩的寂寥。

    不過無論如何他聽到了,她說:“不是。

    ” 27 陸羽平是在夏天認識那個叫趙小雪的姑娘的。

    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總之陸羽平在事先沒有任何預感。

    他隻記得那個夏天出乎意料地熱,在這個氣候一向溫和到遲鈍的北方城市裡,這種近乎狂躁的炎熱是不多見的。

    下午兩點的氣溫達到了三十九度,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高燒病人神志不清的身體。

    陸羽平那些天總是提心吊膽的――說真的用上這個詞讓他自己覺得羞恥,但是這是事實。

    讓陸羽平提心吊膽的人當然是夏芳然。

    酷熱讓她心神不甯,她把家裡的空調調到十八度再心安理得地穿着她長袖而且長及腳踝的棉布裙子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但是對陸羽平來說這可不那麼有趣。

    十八度的空調給穿着t恤短褲的他制造了一種比寒冷還糟的感覺,他還必須忍受在這種寒冷之後走出門的那一瞬間――每一次邁出夏芳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