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跟着我的愛人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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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呀,我剛才進去看過了,”三嬸無奈地搖頭,“睡得像他小時候那樣,我就想,算了我不叫他起來吃飯了,就讓他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吧,要是明天還想睡我就接着幫他請假——”她的笑容有些憂傷,“他一直都太懂事了,難得任性一次。

    ” “三嬸,你,你确定他還在喘氣吧?”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胡說八道些什麼呀!”三嬸的眼睛笑成了彎曲的形狀,“這種時候也就是你還能開得出來玩笑……我去弄點兒晚飯,你要是不放心他就進去瞧瞧他。

    ”說着她站起了身,把整整一個空屋子丢給了我。

    這讓我覺得每樣看得爛熟的家具擺設都危機四伏,尤其是那扇西決房間的,緊閉的門。

     我最終還是遲疑地推開了它。

    裡面很暗,窗簾拉着,我命令自己要絕對安靜,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自己像是空氣一樣沒有任何聲音。

    于是我下意識地扶住了牆壁,覺得這樣至少可以讓自己走路的聲音變輕,卻是一不小心,按到了牆上的電燈開關,一瞬間燈火通明,吓了我一跳,我聽見了自己喉嚨裡那聲猝不及防的呼吸聲。

     強烈的光絲毫沒有動搖他的睡眠。

    他安靜的臉龐一點點驚動的迹象都沒有。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死去的人毫不在意自己身邊喧嚣的葬禮。

    呼吸是均勻的。

    他閉着眼睛的樣子比睜着眼睛好看,可能是因為臉龐上是一副很簡單的神情,沒有那些他醒着時候的心事。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滑過他的眉毛,還有眉毛後面那塊略微突起的骨頭。

    西決,我是胡說八道的,那都是假的,我騙你的,你别理我,你知道我的,誰叫你刺激我呢?不然這樣,等你醒來,你打我?我讓你打,我說到做到。

     可是我看見他枕頭下面露出來一張泛黃的報紙。

    我輕輕地抽了一下,很容易就抽了出來。

    那上面有幾行很小的字,下面被打了醒目的紅杠。

    我隻看見了“尋人啟事”這四個字,然後,看見了最醒目的數字:1981年8月2日——他的生日。

    已經夠了。

    他找到了證據,也許這就是他昨天很晚回家的原因。

     被子輕微地抖動了一下,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我就像是一個被抓到現行的賊,手足無措地半蹲在他床前,張口結舌地看着他。

    還不錯,我在心裡磕磕絆絆地想,我總算是有了勇氣看他的眼睛。

    他的臉上居然沒有一點兒算得上是表情的東西。

    我看不見怨恨,我的意思是說,他眼睛裡面是澄澈的。

    似乎他并不像我那樣,忍耐着煎熬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人,好像隻不過是在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身在夢境。

     我想叫他一聲,可是我做不到。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臉,我們就這樣互相對看了很久。

    他那麼靜。

    我覺得我灼熱的眼睛已經像兩塊滾燙的木炭那樣灼燒着我的眼眶,但他巋然不動。

    他的眼睛是漆黑寂靜的湖泊,就算我丢給他的都是連淚水也統統燒幹的眼神,掉進他的眼睛裡,也是一點漣漪、一點兒響動都沒有。

     我終于站起身,往外面走,隻能把這個冰冷得讓人心慌的他丢在這裡了,沒有别的辦法。

    指頭碰觸到門把手的時候,我猶豫地停頓了一下,有一瞬間錯覺身後的燈光在像昆蟲振翅一般“嗡嗡”地響,我還以為他會在這個對候輕輕地叫一聲“姐”,但是身後一片沉寂。

    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要懲罰我,随你的便吧。

     我真的以為,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麼,你都會原諒我的。

     我走到客廳裡去,從沙發上拿起我的包,甚至沒有對廚房裡的三嬸說一句話,便逃命一樣地走了出去。

     電梯門緩緩打開的時候,我看見了南音的臉。

    浮現在電梯那種白得泛綠的光芒中,她的臉龐看上去像個小樹精。

    我甚至心驚膽戰地輕輕倒退了一步。

    她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發。

    ——怎麼你們串通好了用這種方式來整我麼?一個冷冷的微笑在我嘴角浮起來,西決怎麼樣對我,我都沒有話講,但是,還輪不到你。

     她靜靜地開口道:“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想存心去偷你的東西,要不是大媽拼命地求我,我不會做,我得向你道歉。

    ”她似乎是在欣賞我表情裡面的蛛絲馬迹,“不過從現在起,麻煩你,離我哥哥遠一點兒。

    ” 我笑笑,決定不再理她,我要去按電梯按鈕的時候,她突然倒退了兩步,用身體擋住了我的手臂,“這幾天我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學校我也不去了。

    前天晚上我陪着他喝酒,陪着他吐,昨天我跟着他去圖書館,翻了一整天那些很多年前的舊報紙。

    我看見了那則尋人啟事,可是那又能證明什麼呢?是哥哥的生日沒錯,找的也是那家醫院,但是那個老太太和三個兒子——未必是我們家的人啊,怎麼就不可能碰巧是别人呢?我不信這件事情,我怎麼也不信,你聽誰說的?你告訴我你聽誰說的。

    ?” “你爸爸。

    ”我的聲音很幹澀。

     “今天晚上我就去問他。

    ”南音固執地搖頭,眼睛裡刹那間流露出的那抹無奈讓我覺得她一夜之間就大了好幾歲。

     “你敢。

    ”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就好像是喉嚨痛,說話隻能惡狠狠地用氣不用聲音,我緊緊地扼住了她的手腕,“你要是敢讓家裡其他人知道,我會教訓你的,不是吓唬你!你就是裝也得給我一直裝下去,你不是挺擅長這個麼?” “不問就不問。

    ”其實我知道她也在猶豫,“就算是真的又怎麼樣,有什麼要緊?哥哥本來就是我哥哥,親生的和領回來的又有什麼區别?血緣算什麼東西啊?是不是親人幹嗎一定非得是血緣說了算的!”我驚愕地看着她的臉,這話似曾相識,誰和我說過類似的話?是西決麼? 她沉默了一下,眼睛突然變得冷漠,“可是我親耳聽見了,是你告訴哥哥,二叔二嬸是因為他才死的——這句話,我這輩子也忘不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質問我的時候,滿臉都是那種我最痛恨的、天使一般無辜的神情,“你明明知道不是那麼回事的,你明明知道哥哥根本就沒有錯,你為什麼要說二叔死了二嬸也不要活了是因為她覺得她和哥哥沒有關系……你到底還有沒有心啊?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陳嫣和小叔結婚的時候,有一次我打遊戲到淩晨然後去廚房倒水,我就聽見哥哥像是在做噩夢一樣地喊‘媽’,是我跑進去硬把他推醒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的,遇到難過的事情晚上就會在夢裡喊‘媽’,考大學沒考好的時候、失戀的時候……我們都知道的,我和我媽媽都聽見過,我們誰都沒有問過他知不知道自己有這個習慣,我們都不敢問……”她重重地喘着粗氣,水汪汪地凝視着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