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月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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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呀!” “糟糕了,”我抓緊了西決的手腕,“那個家夥不會把南音怎麼樣吧?”我壓低了聲音問西決。

     “放心。

    ”西決說,“他要是敢動南音一根指頭,我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 “我看行。

    男人就是這個時候頂用,全看你的了。

    ”我表示同意。

    鄭成功就在這個精彩的時刻,黏在我的懷裡睡着了。

     我終于聽見了南音的聲音,不再是剛才那麼委屈,居然是平靜的,“我向你道歉,是我的錯,其實當初我們結婚就是錯的,我現在發現了,還不準我改正麼?” “問題是你沒有問過我,你怎麼知道我覺得是對還是錯?” “對不起,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南音執拗地說。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别聽我們宿舍那群人胡說八道,我和端木芳是真的沒有聯系了,早就斷幹淨了,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捕風捉影,我偶然一次不在宿舍就是去找她麼,你會不會太過分了——” “你又要我跟你說多少次啊!”南音耍賴時候的語氣又出來了,“和端木芳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麼低級呢?好像我就是因為要耍性子要挾你才說要離婚……” 蘇遠智頹然地說:“那你告訴我,你看上了誰?” “蘇遠智我警告你!”南音元氣十足地宣告,“我說過了你别把我想得那麼低級,我非得是移情别戀了才要和你分開麼?我就非得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才要離開你麼?我就不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的心麼?” “南音——”蘇遠智的語氣裡泛上來一種痛楚,“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能滿意?” “我……我也不知道,可是我隻知道我不要什麼,現在這種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 “那麼我告訴你,南音,”蘇遠智的聲音突然間有點兒沙啞,“知道我偷偷地和你結婚以後,我爸狠狠地甩了我好幾個耳光。

    那天在茶樓和你父母見完面以後回家,我爸就說:‘既然你已經長大了,你以後别想從老子手裡拿走一分錢——’我說‘不要就不要,我自己去賺’,後來我上了回廣州的火車才發現,我媽偷偷地把一信封的錢塞到了我的箱子裡面,到現在為止,我打電話回家我爸都不肯和我講話,我就是害怕這樣下去他會對你太反感才要你偶爾去我們家吃頓飯的,我想說不定這樣能讓他了解一下你其實很可愛——這些我都沒有跟你說過,我覺得這些都該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要自己解決……南音你可不可以懂事一點兒?”我承認,聽到這裡,我有點兒同情這個小家夥。

    這種争吵聽起來真是過瘾,就好像我自己也跟着年輕了好幾歲。

     “所有的人都可以說我不懂事,就是你不行!”我知道南音在哭,“我知道,我們得罪了我的爸媽,也得罪了你的爸媽——可是我從來就不覺得我們犯了多麼了不得的錯!我要你和我像從前那樣理直氣壯地在一起。

    我想要我們倆永遠像當初各自去偷戶口本的時候那樣,相信我們選擇的生活是對的!而不是像現在,好像自己做主領了一張結婚證就什麼都完了。

    以後的生活就隻剩下了彌補隻剩下了将錯就錯,我們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偷偷地結婚隻不過是開始,如果一切真的從此完了,那我甯願什麼都不要!”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蘇遠智激烈地打斷她,“我現在每天都在想,我要快一點兒畢業,我要找到一個過得去的工作,賺錢撐起咱們兩個人的家,然後安穩地和你過一輩子,這樣還不夠嗎?” “不夠!我才不要安穩地過一輩子,我那個時候冒着雪災到廣州去把你從端木芳手裡搶回來,不是為了安穩地過一輩子!如果隻是為了安穩地過一輩子,找誰不行,幹嗎非你不可?我要和你談戀愛,我要我們一直一直地戀愛,我不要你像是認了命那樣守着我,我才不稀罕呢!愛情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愛情應該是兩個人永遠開心地一起打家劫舍,而不是一起躲在暗處唯唯諾諾地分贓——我要你像我愛你那樣愛我……” 然後我們所在的廚房就開始晃動了,最先晃動的是我眼前的桌子,在那十分之一秒裡我還以為是西決在惡作劇,緊跟着我的視線就模糊了,我才發現不止桌子,整個房間都在晃動——西決可沒有那麼大的力氣。

    鄭成功那顆熟睡的小腦袋在我的眼前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的,店面裡傳來了瓷器被打碎的聲音——這兩個不像話的家夥,吵架就吵架好了,摔我的東西做什麼?西決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另一隻手從我懷裡拎起鄭成功,把那個家夥緊緊地擁在自己的胸口,他在我耳邊簡短地說:“地震。

    ” 我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跟着他,從後門逃離了那座突然之間開始劇烈地咳嗽的屋子。

    寬闊的馬路似乎也傳染上了感冒,跟着一起咳嗽,我看見街上突然之間就聚集了很多從各種建築物裡跑出來的人。

    一瞬間,一切歸于平靜。

    天地萬物不再咳嗽了,恢複了它們平時不苟言笑的表情。

    可是我的眩暈還沒能完全消失,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一天是2008年的5月12日,星期一,我也還不知道我莫名其妙的眩暈也是曆史的一部分。

     西決緊緊地摟着我的肩,他懷中的鄭成功居然一直沒有清醒——這個孩子真是個有福氣的人。

    西決說:“别怕,應該不是什麼大地震。

    ”緊接着他又說,“你抱着鄭成功,我進去找南音。

    ” 就在此時,地面又開始咳嗽了——遲來的恐懼此時此刻才不容分說地控制我,也控制了街上所有人的臉龐,我魂飛魄散地抱緊了他的胳膊,尖叫道:“你不準再進去,要是房子塌了怎麼辦?”他用力地掙脫我,“你在說什麼呀?那裡面是南音——” 話音未落,一切又恢複了原狀。

    我們看見南音和蘇遠智一起跌跌撞撞地沖出來。

    “哥哥,姐姐……”南音清澈的聲音有種悲怆的味道。

    然後她突然轉過身,仔細地端詳着蘇遠智的臉,他們彼此深入骨髓地對看了幾秒鐘,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聽見蘇遠智一遍又一遍地說:“南音。

    南音。

    ” “我現在得馬上回學校去看看我的學生們。

    ”西決捏了捏我的胳膊,“你們都不要進去,在這裡站一會兒最安全。

    你馬上給三叔他們打電話,我走了。

    ” “雪碧還在學校裡。

    ”我的心突然之間又被提起來。

     “放心,我沒忘。

    我先去我的學校,然後就去小學接雪碧。

    ” 西決奔跑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處。

    那一瞬間我心裡空落落的,隻有下意識地抱緊了鄭成功,他幼嫩的沉睡的呼吸一下一下拂着我的胸口,和我的心跳頻率相同。

    我伸出冰冷的手掌,蓋住他毛茸茸的小腦袋,似乎是為了讓天上那些震怒的神靈隻看到我,不要看到藏在我懷裡的他。

    這是他出生以來頭一回,我想要為他做點兒什麼。

     我是在那個時候聽到那個聲音的。

    那個聲音說:“請問,這家店是不是在招聘服務生?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