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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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個來收拾金龍的人,就是龍城當初新崛起的一霸,大名鼎鼎的“霍利菲爾德”。

    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可是這個诨号卻是一天比一天響亮。

     “霍利菲爾德”做了個手勢,那幾個喽啰很聽話地散開了。

    金龍像是一件壞掉的家具,散了架似的,勉勉強強地攤在地上。

    “霍利菲爾德”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個台球,在金龍面前晃了晃。

    “這樣吧,”“霍利菲爾德”笑着說,“你把它吃下去,我今天就放了你。

    ” 周圍響起了一陣輕輕的哄笑,“霍利菲爾德”顯然為自己的絕妙設想非常得意。

    剛才的三個喽啰重新激動了起來,其中的一個走上來,非常熟練地捏緊了金龍的下颚,逼着他把嘴張開。

    “霍利菲爾德”于是用力地把台球往裡塞。

    我看清了,那是一隻黑8,一隻象征着遊戲結束,象征着勝負的黑8。

    現在這隻驕傲的黑8非常不情願,金龍的嘴實在要比球洞小太多了。

    金龍的喉嚨裡傳出來一種像是待宰的牲畜一般的嗚咽聲。

    那真是一種奇妙的景象,我看見“霍利菲爾德”的手掌就像一把錘子一樣一點一點地把黑8釘進了金龍的嘴裡。

    黑8一點一滴、不動聲色地深陷着,金龍的兩個嘴角流下來兩行非常對稱的血,就像是春聯一樣的對稱。

    我居然聽見了一種奇異的,就像是一個人在厚厚的雪地裡行走的腳步聲。

     “媽的。

    ”“霍利菲爾德”罵着。

    黑8無論如何不可能再陷得更深了,于是“霍利菲爾德”俯下了身子,對金龍說:“你看這樣好不好,放你一馬,你把它吐出來,我給你換個小一點的球,斯諾克,你說怎麼樣?”金龍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任何算得上是神情的東西,似乎對這個提議無動于衷。

     “你他媽倒是快點吐出來呀。

    ”“霍利菲爾德”在金龍的腦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你要是吐不出來,我也可以幫你。

    ”他獰笑着從地上撿起一隻空的啤酒瓶,然後用一種非常漂亮的速度把它砸在金龍脹鼓鼓的腮幫子上。

    一下,再一下。

    啤酒瓶粉碎的時候,黑8終于也應聲落地了,像是一個經曆過非常艱難的分娩的嬰兒那樣落地了。

    一股血跟着黑8一起噴湧而出,在空氣裡畫了一個完美的抛物線,落地的時候帶着清脆的響聲,還帶着一起飛濺出來的幾顆牙齒。

     金龍的嘴終于自由了,可是他已經無法讓它閉上,他的臉上敞着一個空曠的血淋淋的洞。

    這張無法關閉的嘴,和他兩隻空洞的眼睛把他的臉龐撕扯得十分猙獰。

    就在這個時候,一行血從他的右眼角流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飛濺的啤酒瓶的玻璃劃傷了他的眼球。

    我看呆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說,不要怕,要冷靜,你現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跑到馬路對面的公用電話亭去報警。

    可是我的膝蓋在羞恥地打着顫,我邁不動步子了。

     “霍利菲爾德”用一種非常平靜,非常耐心的口氣說:“我看呀,你的喉嚨實在是太細了,所以你才吞不下去。

    我就好事做到底,再幫你把喉嚨松一松。

    ”然後他對自己的那群喽啰們吆喝了一聲:“給我拿一根球杆來。

    他的喉嚨就像處女一樣,太他媽緊了。

    ” 一片哄堂大笑中,他把一根球杆伸到了金龍一直張着的嘴巴裡。

    “你還挺配合的麼,嘴一直張得這麼大。

    ”他輕輕地把球杆往裡一探的時候,金龍的嗓子裡傳出來一陣類似咆哮的聲音。

    然後,理所當然地,在一片過節一樣的歡呼聲中,金龍嘔吐了。

     甯夏像顆子彈一樣沖到了“霍利菲爾德”的眼前,不管不顧地。

    其實隻是幾米的距離而已,但是她在舍身忘死地狂奔。

    她白皙的手抓住了“霍利菲爾德”的手臂,她說:“霍哥,求求你放了他。

    ” “霍利菲爾德”歪着腦袋,饒有興味地盯着甯夏:“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 “求你放了他。

    ”甯夏重複着。

     “憑什麼?”“霍利菲爾德”殺氣騰騰地微笑着。

     “他是我老公。

    ”甯夏絕望地喊着。

     他們再一次地哄笑了,“霍利菲爾德”也笑彎了腰:“妹妹,你咋敢違反國家的婚姻法呢?你幾歲了,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給哥哥看看。

    ” 甯夏安靜地微微一笑,豔若桃李。

    甯夏說:“我給你跪下。

    ” 然後她潔白的、伶仃的膝蓋就跪在了滿地鮮血上面。

    那是金龍的血。

    她的脊背依舊冰清玉潔地挺直着,她漆黑的眼睛固執地注視着“霍利菲爾德”:“他就是我老公,我求你放了他。

    ”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下似乎沒有人再笑了。

     在甯夏下跪的那一個瞬間,我看見了窗外的夕陽像顆闖禍的籃球那樣砸了進來,把台球廳的玻璃全部砸碎了,無數的碎片反射出來的萬丈光芒讓我窒息。

    在這突如其來的光芒中,我腦子裡一片炙熱的空白。

    隻依稀記得,“霍利菲爾德”似乎是意興闌珊地把金龍一腳踹到了旁邊,然後對着滿屋子的人揮揮手,說:“走吧。

    ” 我不大記得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隻知道,當我糊裡糊塗走到外面的街上的時候,拐彎的地方有一個賣水果的小販,一身農夫的打扮。

    但是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不管他穿什麼樣的衣服我都認得他。

    他微笑着,用那種一貫的神情看着我,他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