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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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着肚子,突然給了她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夏姐,甯在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一直沉默着的小跟班之四這時候走了上來,用一種微妙的威脅的力度按着她的肩膀:“夏姐,你是聰明人,上的學比我們都多。

    你咋不想想,要是龍哥不知道,就是借我們個膽子我們也不敢。

    ”之一附和着說:“就是夏姐。

    龍哥對我們好。

    有他的一份,就有我們的一份。

    不然我們憑啥跟着他混?” 甯夏坐在我的面前,緊緊地抱着膝蓋。

    我握着她的手,我覺得我們倆的手在一起變得冰涼。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甯夏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腦袋,跟我說:“還好,現在都過去了。

    ” 我隻是想知道,隻是想知道,我剛剛聽到的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奇迹?如果是,為什麼我聽不見兩個世界合而為一的那種鍊條的聲音?為什麼我看不見它的極緻的光芒?如果不是,為什麼它的力量如此強大,強大到我在一瞬間覺得有什麼很冷漠、很殘酷的東西迅速地侵占了我的靈魂。

    我的靈魂就投降了。

    我曾經在内心深處珍藏着的,所有美麗的神奇的奇迹變成了手無寸鐵的圓明園。

    外邊的夏夜涼風陣陣,我耳邊清晰地聽見了旌旗無光日色薄的聲音。

     親愛的甯夏,你總是以各種方式讓我驚訝。

     這之後的兩個禮拜,我都沒有去找甯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内心深處我總是羞恥地自問,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抛棄了我的朋友?抛棄了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在這兩周裡面,我家的電話響了很多次,但是沒有一次是甯夏打來的,她似乎已經不再需要我了。

    沒錯的,就是這個意思,經過了這件事情,我們彼此都似乎不确定是否還像往日那樣需要對方。

    因為甯夏已經脫胎換骨,而我在不屈不撓地跟我内心裡無窮無盡的惶惑作戰。

    我曾經相信的一切像是頑童的積木一樣頃刻間就被推倒了。

    過去,我覺得我隻不過是對這個世界無比苛求而已,我在追逐我想要的幻覺的時候并沒有打擾任何人,沒有妨礙任何人。

    所以我理直氣壯地捍衛着我的苛刻。

    但是我頭一回知道,原來它是這麼脆弱,這麼可笑,這麼不堪一擊的。

    原來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東西都是手無寸鐵的,包括一個陷入愛情的女孩子的尊嚴,包括一些人确定自己存在的方式。

     兩周以後甯夏終于來找我了。

    站在我家的樓下,四目相對的時候我們都讀出了彼此眼睛裡沉澱着的煎熬。

    她現在真瘦呀,瘦得讓我擔心,她的臉也那麼白,嘴唇甚至都是白的。

    她是不是生病了?可是,她整個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玉潔冰清。

    我走近她,我們緊緊地擁抱着。

    我說:“甯夏,甯夏你是傻瓜。

    ” 她說:“再陪我最後一次,好不好?我就去找他這最後一次,把他以前送我的東西都還給他。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 我說:“當然。

    ”然後看着她漆黑的、看上去很狂亂的眼睛說,“除了我,你還有誰呀。

    ” 我們走到台球廳門口的時候,甯夏遲疑了一下,但是還是勇敢地跨了進去。

    可是就在我的眼睛還沒能習慣這個地方突如其來的黑暗時,耳邊就聽見一陣兇猛而又劇烈的嘈雜聲。

    甯夏熟練地抓着我的手腕帶着我跑了出去,我們一直跑到對面的街上,一張椅子似乎是擦着我的頭皮在我們面前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甯夏焦急地看着我:“沒事吧?還好,沒砸着。

    ” 台球廳裡面的戰火已經蔓延到了外面,幾個頭破血流的人沖了出來,搖搖晃晃地沿着馬路飛奔,路邊的小攤小販們都不約而同地給他們讓了一條路。

    我認了出來,其中有一個是金龍的小跟班之三。

    後面幾個氣勢洶洶的追兵抄着啤酒瓶或者磚頭跟在後面,嘶喊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這條我平日裡再熟悉不過的街此時變得面目猙獰,還有點驚心動魄。

     甯夏像是在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他們得罪了哪裡的人。

    ” 然後甯夏就毫不猶豫地往店裡跑去了,我跟在甯夏的後面,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裡面究竟會是怎麼樣的血流成河,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火爆的場面。

    可是我必須要跟着甯夏,因為甯夏不可以再出任何事情了。

     屋裡面一片狼藉,反正就是沒有一樣東西是完好無損地在它該在的地方。

    有那麼一刹那,幾乎是寂靜的。

    有五六個人圍成一個半圓,金龍就在這個半圓的中間。

    他被兩個人架着,狼狽不堪。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金龍狼狽的樣子。

    他的白色背心被撕壞了,沾着好幾滴血,嘴角也是腫的。

    一個個子跟他差不多高的人站在他對面,胳膊上文着英文字母的刺青:“霍利菲爾德”,很放肆地,把煙噴到金龍臉上。

    當他把煙蒂抛在地上的時候,三四個人就像看到了接頭暗号一樣一擁而上,我聽見拳打腳踢砸在金龍身上的沉悶聲響,就好像一個運動過度的人有力可是雜亂無章的心跳。

     甯夏的眼睛亮了。

    她的嘴角在微微地上揚,就好像是挂着一抹奇異的微笑。

    可是這一次,她的眼睛不再像過去那樣飛蛾撲火地閃爍着,而是變成了一種寒冷的色澤。

    那是複仇的快意,我知道的。

    她心滿意足地聽着他們毆打金龍的聲音,就像當初聽着金龍那恣情恣意的粗話。

    她輕輕地自言自語:“老天有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