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數峰青(冷月如霜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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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教給我許多東西,認字、書畫、騎射,甚至為人處事。

     四歲的時候他将我抱在自己鞍前,用自己的手把着我的雙手,教我引開第一張弓。

     他用左手使力引弓,但是比任何人都更要準确有力。

    朝中那樣多的武将,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

     他教我寫字,很端正的台閣體小楷,筆迹清峻。

     小時候我仰望他,甚至崇拜他。

     他甚至比母後更愛我。

     如果闖了禍,我會毫不遲疑的奔向他,因為他自會護我周全。

     而母後,我永遠看不透她在想什麼,她面色冷淡,對我也不假詞色。

     背不上書,或是太傅告了狀,常常罰跪。

     跪在奉先殿,先帝的畫像前,常常一跪就是一柱香的時間。

     有一次我狠狠頂撞了太傅,她生氣極了,不讓我吃飯,我跪了一柱香又一柱香,最後我的臉貼在磚地上,額頭撞起很大一個青腫,人事不知。

     後來才知道,是他親自将昏迷不醒的我從殿中抱出來。

     因為我他與母後起了争執,我睡在榻上,模模糊糊聽見,簾外他的聲音,透着一種不可動搖的執意。

     我赤足走下矮榻,悄悄的繞過屏風。

     可是我看到重重簾栊已經揭開,而母後在他懷中飲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母後的眼淚,她的淚珠晶瑩透亮,像是一顆顆珍珠,灑落在他衣襟前。

    他襟前黑絲線繡蟒龍,因為他隻是王,雖然是攝政王,亦不能穿團龍。

    龍隻屬于我一個人,我是皇帝,是天子。

     我的牙齒突然發酸,我一直以為母後是無堅不摧,我沒想到她也會像菟絲花一樣,軟弱而纏綿的依偎着一個人。

     他遲疑着舉起手,又放下去。

     但是他最終并沒有推開她。

     我突然恨他。

     我一日日長大,不再與他親近,說話的時候用“朕”,稱呼他為“攝政王”。

     我要在我與他之間,劃下一條分明的界線,就像泾河與渭河。

     泾渭分明。

     他偶爾也會長久的凝視我,直到我咄咄逼人的目光逼退他,他才會垂下眼簾。

    我們之間漸漸無話可說,我語帶雙關,常常的譏諷他。

     他并不生氣,隻是怅然若失。

     其實我能見到他的時候并不多,因為他很忙,他是攝政王,整個朝廷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把持在他手上。

    全部的文武百官讨好他,權力、威望、金錢……包括那本該屬于我的江山萬民,一切的一切都歸了他。

     而我,什麼都沒有。

     甚至連母後,我唯一的親人,其實都是偏向他的。

     我心中有一把火,幽暗無聲的綿綿燃着,我知道那遲早會熊熊烈烈的焚燒起來,把一切都焚燒殆盡。

     我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與他過不去,與他一争高下。

     圍獵的時候我拼命一樣搶先,最後卻摔下馬去,而他隻是勒馬立在遠處,看着我被内官們簇擁着扶起。

     每輸在他手下一次,我就更恨他一分。

     我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我跪在奉先殿,對着先帝的畫像默默起誓。

     我是先帝唯一的兒子,最鐘愛的兒子,我是先帝的繼承人,我繼續的不僅是先帝的血脈,還有最尊貴無上的地位。

     我是這個天下的統治者。

     這世上,不應該有任何人比我更強。

     他的目光越來越像水,不帶溫度,深不可測。

     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十餘年了,朝野上下都習慣了他的統治,他在靜福宮偏殿與内閣大臣們議事,所有的政令,悉出自那間偏殿。

    他的手令被稱為“敕”,蓋上我的玉玺,就是旨。

     人們漸漸遺忘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

     我越來越憎恨他,我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這種憎恨。

     我甚至憎恨母後,因為在她身上,我甚至能覺察到他的氣息。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真,還是我歇斯底裡的幻覺。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他生了一場大病。

     因為他新生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猝死在襁褓。

     那個嬰兒才生下來三天,就突然暴病夭折。

     嬰兒的母親——他的側妃因此而崩潰,最後瘋了,墜樓而死。

     而他病了很久,一直沒有進宮。

     這件事情對他一定是很大的打擊,因為他一直沒有娶正妃,而幾位侍妾,也并沒有替他生下任何子嗣。

     當他新娶的側妃,給他生下這個兒子時,我想,他應該是十分歡喜的。

     可是,他也隻不過歡喜了廖廖三天。

     人生就是這樣殘忍。

     攝政王病緻不能理事,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