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誰念西風獨自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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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親王已經微有酒意,他心下不悅,隻是悶頭喝酒,隻是宮中之酒酒勁綿長,不似塞外的燒刀子爽利辛辣。

    宴樂正是到了熱鬧極處,急鼓繁弦響在耳畔,隻覺得繁擾不堪,他又喝了兩杯酒,覺得酒意突沉,于是起身去更衣。

    走至後殿,才覺得夜涼如水,寒氣浸衣,窗紗之外點點秋螢,仿佛微明的星子流過。

     他一時被那秋蟲唧唧之聲所引,走下台階去,唯見宮阙重重,靜夜如思。

     “王爺。

    ” 他回過頭去,隻見一名内官,不過十餘歲年紀,笑嘻嘻的行禮:“奴婢見過十一爺。

    ”不待他說什麼,便走近前來,敬親王向來不待見内臣,并不答理。

    那内官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道:“夜裡風涼,還望王爺珍重。

    ”敬親王隻覺掌心一硬,仿佛被塞入什麼東西,錯愕間那内官已經施了一禮,垂手退走。

     敬親王四顧無人,這才舉起手來,原來掌心裡是一枚折疊精巧的方勝。

    方勝折得極細,曲曲折折的如意頭,拆開來竟是張薄薄的梅花箋,中間裹着一顆蓮子。

    借着後殿窗中漏出的燈光,卻見箋上寫着是:“雨擺風搖金蕊碎,合歡枝上香房翠”,筆迹柔弱,仿佛是女子所書。

    他心突的一跳,怦怦作響,忽然想到那日采蓮舟上的綠衣女子,掩袖含笑,顧盼生輝,一顆心不由幾乎要蹦出嗓眼來。

    果然底下還有一行細字:“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侯君于長庚夾道,唯願君心似我心。

    ” 他心下淩亂,隻不知道那綠衫女子是何身份。

    那日見她倒是少女裝束,但宮闱之中,哪怕是尋常宮女,自己身為親王,私約密盟,也是極不合時宜的。

    夜風溫軟,帶着些微涼意,那箋上幽香脈脈,似能透人心肺。

    不由想到那雙眸子,水光盈盈,攝魂奪魄,令人怦然心動。

    其時歌吹隐隐,前殿笑語之聲隐約傳來,想是那吳昭儀又于簾後彈奏了一曲,所以引得采聲雷動笑語喧嘩——這樣的熱鬧,庭中卻隻有疏星淡月,自己孤伶伶一個影子,映在光亮如鏡的青磚地上。

    他心頭一熱,便見一面又何妨。

     這麼一想,便順着台階走下去,四下裡悄然無聲,他腳步本來就輕,垂花門本有兩名内官值守,見他出來,躬身行禮,亦被他擺手止住了。

    仿佛是步月閑散的樣子,順着高高的宮牆,一路向西。

    不知走出了多遠,轉過宮牆,隻見一條甬道,這裡一側是高高的宮牆,另一側則是長庚宮,所以這條又狹又長的甬道被稱為長庚夾道。

    其實夜色已深,唯聞秋蟲唧唧,滿天星鬥燦然如銀,星輝下隻看到連綿的琉璃重檐歇頂,遠處雖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但萬籁俱靜,不聞半點人語。

     他等侯了良久,終于見着一燈如星,漸行漸近,心中不由一喜。

    挑燈而來的卻是一名垂髫少女,并不發一語,隻向他微微點頭示意,便挑燈在前引路。

    他跟着她走過夾道,又沿着宮牆走了良久。

    黑暗之中不辨方向,隻覺得穿過數重角門,最後又經過曲折複道,終于見着殿宇幢幢,一角飛檐斜斜挑破夜色。

    跨入窄門轉入屏風之後,而屋中并未點燈,似是一間偏殿的庑房。

    這種庑房素來為内監或是宮人值宿所用,那少女将他引入屋中,施禮後便提燈悄然退去,随着最後一縷朦胧光線消失在門後,他心中忽然覺得不安,鼻端已經隐隐聞見一股幽香襲來,正是宮中常用的提爐所焚瑞腦香,耳畔聽得腳步雜沓,卻是有人進了前面的偏殿,但聞衣聲窸窣,竟似不止一人。

     他不由覺得訝異,但聞有女子在走動說話,隔了遠了聽不甚清楚,忽得隐約聽見說到“娘娘”,他竦然一驚,眼前忽然一亮,原是有人執燈挑簾進來,那盞明燈驟然挑入,十分刺目,不由用手遮住眼睛,已經聽到人急聲驚斥:“哪裡來的大膽狂徒,竟敢擅闖娘娘的内寝?” 他的心忽的一沉,隻得極力睜大眼睛,但見宮燈雪亮,提燈之人乃是女官裝束,燈下照見一位麗姝,因晚妝已卸,隻披了一件素白鶴氅,長發如墨玉瀉雲,披散委地,整個人便如冰雕玉琢,隐隐似有華彩。

    那提燈的女官已經上前一步,似是意欲阻攔。

     他驚的幾欲叫起來:“是你……”但立時覺察,此麗姝與那日所見采蓮女子氣質迥異。

    采蓮女子雖與她容貌幾乎一模一樣,但行動舉止仿佛似花影搖曳,動态意逸,面前此人卻靜如秋水深潭,咫尺澄寒,一時間隻覺得恍惚,眼前人亦真亦幻,會否那采蓮女。

     那麗姝黛眉輕颦,猶未及說話,門外擊掌聲已經清晰可聞,那女官倉惶隻及道:“娘娘,皇上來了!” 來得真是快,她嘴角不由得微噙一縷冷笑,皇帝已經進了殿門,内官所持的璨璨燈火越來越近,團團明亮的燈光簇擁着皇帝步入後殿,為首的内官趙有智終于覺察到不對,機警的停住了腳步,皇帝亦停了下來,但轉過屏風,一切皆是無遮無攔,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