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雲鬓花顔金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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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離,竟讓人睜不開眼去,如霜卻忽然停手不梳,輕輕歎了口氣,螓首微垂。

    她側影極美,近來憔悴之容漸去,那種疏離莫測的氣質亦漸漸淡去,卻生出一種出奇的清麗婉轉。

    皇帝憶起慕妃初嫁,晨起時分看她梳妝,她嬌羞無限,回轉臉去,那容顔如芍藥初放。

    他猛然起身,幾步走上前去抱住如霜,打個旋将她扔在榻上,如霜低呼了一聲,那尾音卻湮沒在皇帝的吻中。

    他氣力極大,似要将她胸腔中全部的空氣擠出,那不是吻,簡直是一種惡狠狠的啃齧。

    如霜閉上眼睛,卻胡亂的咬回去,兩個人都像是在發洩着什麼痛恨與怨怒,卻都不肯發出任何的聲音來,隻是激烈而沉默的糾纏着。

    她的長發繞在他指點,冷而膩,像是一條條細小的蛇信,吞吐着冰涼的寒意。

    他聽得見自己的鼻息,粗嘎沉重,夾雜着她紊亂輕淺的呼吸,整個人卻像是失了控制,有一種無可救藥般的絕望。

     第一次亦如此般,有一種絕望般的自棄。

     那是在樂昌行宮,已經是快天亮時分,豫親王忽送了如霜前來。

    他十分意外,披衣而起,豫親王隻隔窗禀奏了廖廖數句,來龍去脈令他皺起了眉頭。

    如霜入殿來,一見了他,掩面而泣,皇帝素來厭惡女人哭泣,誰知她一頭撲入自己懷中,便如孩子般放聲大哭,倒令得他手足無措,過了半晌,方才攬住了她。

    如霜哭得累了,隻是蜷縮在皇帝懷中,過得良久方才抽噎一聲。

    皇帝被她哭得心煩意亂,隻得順嘴哄她:“好了好了,朕知是委屈了你。

    ”如霜擡起臉來,瑩白如玉的臉上肌膚極薄,隐隐透出血脈纖細嫣紅,挂着淚珠,更顯得楚楚動人,她雖然瘦弱,力氣卻并不小,用力在皇帝胸口一推。

    皇帝早料到她會動手,手上加勁,反倒笑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總成了吧?” 她緩緩低下頭去,下颔那樣熟悉而柔美的曲線,就是因為那一低頭吧,自己如中了蠱般吻了下去。

    她的呼吸輕而淺,有着熟悉淡泊的香氣,仿佛能引起最隐密處的驚悸,他不能再想,隻能放肆自己吻下去,在迷離而恍惚的這一刻,哪怕隻是一場夢境,他也不能放手。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幹涸已久記憶,那些龜裂成無數細而微的碎片,那些永遠不能再得到的馨軟,在這樣的唇齒纏綿間忽然寸寸鮮活,那是痛入骨髓的慘烈,亦是一種飲鸩止渴的絕望,他卻不能抵禦,隻有絕望的陷進去,将一切都狠狠的撕裂開來,尖而痛的叫在耳畔響起,他在極度的痛恨與自棄中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隻要心中不再那樣空落落虛無,隻要不再有那種被掏空了似的難受,隻要有這一瞬間的忘卻。

     哪怕是,毒藥也好。

     每當狂熱過後,總是更深更重的失落,倦得人睜不開眼來。

    他無比厭棄,可是卻又放不開。

    自從慕妃死後,漫漫長夜成了一種酷刑,如果她入夢來,如果她不入夢來,醒來時枕畔總是空的,帶着一種寒意徹骨。

    他曾将後宮視若無物,可是她終于回來了,活着回來了。

    但醒來變成了更殘忍的事情,夜裡朦胧的一切,到了早晨都成了清晰的殘酷。

    幸而如霜從不在天明之後依舊逗留,她總是比他起得早,在他還沒有清醒的時侯離去,隻餘下滿榻若有若無的一縷香氣,讓他覺得恍惚如夢。

     隻是早朝,早朝總得卯初起身,趙有智數次喚他醒來,他大發了一頓脾氣,趙有智便不再敢貿然。

    他疏懶的想,其實不上早朝亦不算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内閣嘩然了幾天,遞上來一大堆谏勸的奏折,看看他并不理會,隻得妥協的在每日午後再舉一次廷議。

     萬事皆在帝王的權力下變得輕易,可是為什麼忘卻一個人,卻隻能依靠記得,依靠那樣殘忍那樣無望的記得。

     最美好的一切都在指間被時光風化成沙,粒粒吹得散盡,再也無法追尋,他身心俱疲,阖上眼便沉沉睡去。

     窗外的落日一分分西斜下去,隔着窗紗,殿中的光線晦暗下來。

    大疊積下的奏折還放在案上,特急的軍報上粘着雉毛,那羽毛上泛着一層七彩亮澤,仿佛新貢瓷器的釉色,發出薄而脆的光。

     豫親王回首看看銅漏,眸中亦如半天的霞光般,一分一分的黯淡下去。